不過,遞出的信遲遲沒有回音。據附近陵邑的人說,京城最近都不甚太平:先是因為這一兩年來,太寧皇帝與殤帝接連崩逝,朝政交到幼子手中,難免主少國疑。再者,因為年輕的太後垂簾聽政,任人唯親,大力扶持娘家兄弟,使得外戚竇氏一族在京中一度氣焰囂張,眾臣民皆是苦不堪言。
渺渺遠居山林,事態最終如何發展,往往要隔數月時間才能知曉一二。因此,她很為深宮中的表姊擔憂,雖然彼時表姊已貴為太皇太後,但從她二人日常的通信來看,竇太後與表姊的關係並不理想。如今,竇太後執掌中宮,表姊應當過得不好。
聽著雨聲,渺渺一麵日夜為陵中排水設施憂慮,一麵望著京城的方向,冀望表姊能報來平安。那一年的冬,格外的冷,夜裡也常感到雙手雙腳發冰,睡不穩當。忽有一日半夜,渺渺睡得正是迷糊的時候,池官匆匆進屋,將她推醒。
“宮裡來人了。”池官臉色嚴峻。
渺渺輕輕啊了一聲,卻不敢怠慢,趕緊摸黑披衣起身。急忙迎出去看,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停在神道上。馬車前,那位稀客裹著一件厚厚的雪白裘襖,交疊著手,四處張望陵中風光。渺渺剛現身,她立即就看見了,向她微微一笑,說道:“妹妹,我們許久沒有見麵了吧?”
渺渺驚疑不定,怎麼也想不到本該遠在京城的她,竟會出現在這裡。一驚一乍之下,反倒顯得她局促不安:“太皇太後。”渺渺慌忙間向她行禮。
“雖有十餘年不曾相見,但彼此書信也常來常往,渺渺,你和我這樣生分做什麼?”太皇太後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含笑先打量一番,將頭一點,說道,“你的氣色不錯,精神氣也瞧著比我倒好些,看來沒受多少委屈。”
渺渺應承著說:“我這裡沒有俗事煩擾,要比表姊你少操許多的心,怎能不好?”她眼底的疑惑沒掩藏,問道,“不過,表姊你怎會來到這裡?”
太皇太後歎口氣,很一言難儘的神氣。兩人一路回到屋中,池官奉了茶上來,太皇太後才道:“你們都下去,我與姑奶奶說些體己話。”
內侍一窩蜂退了出去,池官走在後麵,也體貼地替她們掩上了門。然而,太皇太後仍覺得她們姊妹十餘年沒見,一見麵先說起自己內家的麻煩,頗有些難為情。再三歎罷,太皇太後說道:“渺渺,你一向不是外人,我就與你直言了吧,實際這次我來,是為避難的。”
渺渺吃驚得睜大了眼,問道:“表姊何故有此言?”
“竇氏當權,想來你多少也有耳聞。”太皇太後搖搖頭,說道,“他們把持幼帝,在朝中興風作浪,因嫌我這老婆子礙他們的眼,竟要將我逼走,去為先帝守陵。若非我早有耳目,見機逃了出來,隻怕現如今已落在他們手中插翅難飛。”
渺渺聽得詫異,說道:“竇氏竟敢如此膽大包天。”
太皇太後淡然一笑,接著說道:“我本以為天地之間無處容身,忽然想起了你,便索性過來探望探望你。”說起逃難的事,她的口吻風輕雲淡,尚且還有心思與渺渺說笑,“之前若是想要出宮探親,難得很呢!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渺渺聽聞,卻是嚇壞了,連忙詢問她一路上有無受傷,得知沒有方才放心,又問她日後安排。
太皇太後輕輕拍拍她的手,笑說:“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表姊的手段,你向來也是知道的,就不必陪著掛心了,沒得平添煩惱。”
夜很深了,兩人簡單洗漱過,就像兒時那樣,玩鬨之後並頭躺在一張枕上。太皇太後望著藻井,幽幽地歎了口氣,隔了一會兒,又歎口氣。渺渺有心想勸解她,因而含笑打趣道:“表姊,今日一見,你怎麼唉聲歎氣的次數都較往常翻了幾番?”
“可不是嘛?人愈年長,憂慮的事隻會愈來愈多,倒不如從前年少時活得自在肆意。”太皇太後偏過頭,在暗夜中細瞧她的神態,“渺渺,你臉上至少還保有些許生動的氣息,而表姊我呀,卻早耗儘了,隻剩歲月留下的一道道刻紋。”
以往任何時候的表姊,都絕不會將自己的脆弱輕易流露出來,更遑論向歲月服輸。興許,是這兩年來她接連經曆了喪夫、亡子之痛的緣故。渺渺為她感到難過,將手伸過去,握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