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陵外嗎?”晏莊問。
範渺渺將頭輕輕一點。晏莊沉吟著說,那不礙事。他既然這樣說了,範渺渺也不好再勸,帶他走自己來時的密道。
範渺渺一麵帶路,一麵解釋說:“密道早就有的,我猜想應是修建王陵的工匠所留。因它一直通到窯址那邊,為了方便進出,後來也一直沒有叫人來封上。”密道因為經久不用,頭頂到處都有蜘蛛結網,偶爾也看見有動物的腐屍,橫在路中。想必是誤入此地,給困住了。範渺渺彆開臉,不去看那些,隻管硬著頭皮往前走,腳下卻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突然,晏莊伸手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燈具。他在前麵掌著燈,時不時回過頭提攜她一把,卻又很快鬆開手,那微乎其微的觸感,稍微分散了範渺渺對於眼前的懼怯。望著麵前他的背影,她踟躕半晌,終於醞釀著低聲說道:“王爺,過往的事,本不該再提起了。”前塵舊事,早付與夢中囈語,哪裡想過有朝一日會當著他的麵再講一遍。
“我與你舊日相識,知交雖淺,但無怨懟,從前那些黨爭鬥亂,我事先並不知實情。”倘若知情,怎肯他死?範渺渺咬住唇,心情顛來顛去,依舊不知該從哪裡說起。若要袒露心意,怕他陡然感到困擾,若先向他賠禮道歉,又過於沒頭沒腦。
她垂著腦袋絞儘腦汁,想要厘清其中關係,奈何不知為何,一和他來往,她又好像變回以前那個迂訥的自己,明明張了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晏莊至始沒回頭,但她知道,他是聽進去了的。因為火光照著他的輪廓,他哪怕一點細微的動作,在光影之下都會被無限放大。他側過了頭,那點幅度幾乎是微不可見地,也許正斟酌她的話語?可是範渺渺等了好一會兒,卻隻等來他的無言。
猝不及防地,前方忽有光線照來。密道之中逼仄狹小,任何的動靜都很難忽視,那邊自然也發覺了。隻見那光線迅速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移動,避無可避之下,晏莊一手將範渺渺護在身後,另一手卻是提燈回照。範渺渺藏在他身後,忍著刺眼的亮光偷偷去望,來人麵目逐漸清晰了,兩邊都不免一陣輕呼。
“你怎會在此?”晏莊靜了一會兒,先開口發問。
常灼刀說道:“我見時辰不早,卻遲遲沒見柳小姐的人影,所以進來接應,免得出現什麼意外。”
“多謝常公子掛慮。”範渺渺站出來,向他行禮道謝。不能不說,此時多他一人,倒叫她輕籲一口氣,不至於還在晏莊麵前顯得那樣畏畏縮縮。其實她何嘗不知,那些話,隔著悠長的時光說與舊人知道,連燭光都要替她害臊,笑亂牆麵人影。
然而事已至此。她想,事已至此便是那故事的收梢了。
範渺渺勉強一笑,向晏莊、常灼刀點頭,隨即領先出了密道。密道出口正在窯址附近,她在晨光熹微中辨明方位,帶他們來到那麵曾經震顫過心靈的瓷牆麵前。
常灼刀正問晏莊:“還沒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忙活了整晚,一無所獲,晏莊眉目間露出些倦怠之意,淡淡嗯了一聲,但沒說什麼。範渺渺已經圍著那麵瓷牆走了一圈,回來跟他指道:“應該在那底下。”
她所指的地方,並不起眼,周圍和旁邊分明一個樣,都是堆積如山的瓷器。晏莊悶不吭聲,看了足有大半天,轉身找了把趁手的工具,就地挖起來。
常灼刀站在他旁邊,打量一會兒,搖頭說道:“不太好挖。確定會在這裡嗎?”後一句是問範渺渺。範渺渺抿著唇,想起表姊前世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輕輕將頭一點。
前世表姊自認為虧欠了她,曾多次對她入陵表示不認可,後來見麵,表姊卻不提此事,想必是見她最後在此地找到了內心寧靜,也釋懷了。可是,她的死後歸宿仍是一個問題,本來,照範渺渺的想法,死後草草一葬,也沒什麼的。但表姊絕不會任她孤零零,死後無所依托,多半還是要為著她的身後事,麻煩這,麻煩那——她起先倒是想過,說不定表姊會將她葬回範氏族墓、父母墳旁。
可是從前她一意入陵,與範氏決絕,恐怕他們不會太願意。因考慮到這一層,她才臨終留有一言,希望就近葬在陵外窯址,好免去表姊為她各方周旋。
而今親眼見著,才恍覺表姊竟一早就為她想好了歸宿。可是,可是,就如表姊所言,這並非她願,若她知曉,一定是不肯依的:因為這世上愛而不得的人又不止她一個,她能夠半生陪伴,已經知足,怎好勉強他連死後都要與個陌生人同穴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