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倘若那時戛然而止,也許……(2 / 2)

仿佛印證她的想法,晏莊將頭一點,說道:“我昨日才登船的。”範渺渺啊了一聲。

昨日客船確是在磁州停靠了小半日,然而,晏莊明明比他們更晚啟程,若要趕在磁州登船,必然需得一路快馬加鞭。

觀他神色,果然有幾分奔勞的倦意,範渺渺還以為是京中事急,問道:“難道有什麼變故嗎?”她是想著,徐公公當日便已出發回京,算算時間,此時應當已經入宮,向老皇帝稟明實情了。莫非,是宮中出了什麼差池?

豈料晏莊不語,半晌後他搖了搖頭,答非所問:“我見你隻管悶在艙內,鮮少出來,上次也是。”上次?哦,範渺渺想起來了,但那時還不是為了躲你。她怔忡著,繼續聽他感慨說道,“從前我征戰來過這裡。其實你看,江麵上一覽無餘,幾乎看不出百年變遷,所以每次乘船我都要恍神。”以為還是那時。

萬沒想到他會坦然與她說起前塵往事,範渺渺不禁繃起一根心弦。

“你看上去心事沉沉,是為了柳家?”久不聞她的動靜,他轉過頭,仔細端詳她的表情。

“並不全是。”範渺渺聽見自己回答,等回過神,暗自心驚,先改了口,佯作從善如流地笑:“先生既然看出來了,不妨給我些建議吧。”

她改變行程,急於進京,晏莊就已經猜到恐怕是柳家有了新的變動。本來也不難猜想,還在新亭時,他冷眼旁觀,早估到柳千億的企圖。晏莊沉吟說道:“但這種事情,你做不了主吧?”柳千億與柳令襄是父女,柳銜霜雖在柳家輩分極高,然而在彆人子女的婚事上麵,終究是無法插嘴的。

他言下之意很明顯,範渺渺也心知肚明,自己執意入京,其實改變不了什麼。更何況,柳令襄對十一皇子也有著朦朧的好感,說不定她自己願意。想到此,範渺渺微不可聞地歎了聲氣。

晏莊欲言又止:“有些話,並不好相勸。”

範渺渺輕聲說道:“但是有些事情,不做,我無法心安理得。”

她抬起眼,終於看向晏莊。麵前這個人,本該多麼陌生的麵孔,然而現在凝神細看,在他舉手投足間,竟會讓她捕捉到曾經那些魂牽夢縈的熟悉感覺。不該再這樣,她心想,手中摩挲著衣袋中的硬物,沉默許久,最後取出來拿給他。

“物歸原主。”她將白定瓷洗雙手奉上,動作流暢得如同排練千遍萬遍。

其實早在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那場宮宴之前,她便如此偷偷排練,想將這“賭資”物歸原主。雖然當年表姊曾說,宮宴是為他選妻,明裡暗裡都示意要她爭取,但渺渺自己豈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所以她從不做妄想。

——後來她想過,倘若那時戛然而止,也許反而很好。

在宮宴上,她悄悄溜了出去,想要歸還他心愛之物,四處尋他不到,正徘徊不定之時,忽見他佇立小樓之上。因為好奇,渺渺潛近小樓,卻見他正在潛心作畫。那種神態,和以往所見的他都不一樣,是疏淡的,充滿沉鬱的氣質。

背地裡他為何鬱鬱不樂?人前的他,有著皇親貴胄的矜重,有著少年鮮衣怒馬的意氣,分明是熾熱的,大放光彩的。對於他而言,王爺的尊貴,生活的富足,父母的寵愛,應有儘有,很難會因為什麼感到困擾才對。過後很久她才知道,當時的他因為某些事情,忤逆了太子,兩人私底下鬨得很不愉快,幾乎形同陌路。一麵,是與他自幼親厚的長兄,一麵是自己的道德堅守,他正處於最搖擺不定、痛苦的時候。

渺渺那時陪站許久,為他的煩悶而煩悶,也為他偶爾的自足而自足。從沒有哪一刻,她無限地貼近、感受他的情感,自此他不再僅僅是她一個模糊的春閨幻想。曾經表姊說過,莊王風姿雅俊,舉世罕有,愛慕他是人之常情。但她想,她與彆人是很不一樣的,或許,正因為自己是那樣寡淡無趣的一個人,所以才會愛慕著他,愛慕著他生命中的光鮮亮麗,也愛慕著,他此刻的黯然失魂。

白定瓷洗沾染了她的私欲,不願再奉還,至此是沉淪,而後,是此心、此身的萬劫不複。她得嘗苦果:明知道沒有結果的,就該儘早了斷,繼續糾纏下去,隻會徒增痛苦而已。

“早應該歸還的,竟已隔了百年。”範渺渺輕聲道。

晏莊沒有接過:“我不懂,你此言何意?”

範渺渺斟酌著說道:“從前王爺與我,如同雲泥之彆,而今先生與我,本該視同陌路,皆因前生種種因果,才會連累今生今世也不得不與我相對相識,但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再沒糾纏的必要,她竟要到百年之後才幡然醒悟。若是早參透,就該知道連那守陵的六十年,於他也是叨擾——不過是一廂情願地成全自己的癡情罷了。她心想,自己與他,此後應當是橋歸橋,路歸路,過各自截然不同的生活。

“什麼事已至此。”晏莊不以為然,微微一哂,“我不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