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渺渺牽了一下柳令襄的衣袖,顧忌外人在場,不好多說什麼,好在柳令襄明白她的用意,輕輕頷首示意,告訴她知道了。
兩人低頭垂眼,跟在宮婢身後進去。
帷簾之後,鄭貴人盤腿端坐於巨佛麵前,正在低聲誦經。她們不敢打擾,跪在帷簾外麵靜待,鄭貴人念完經,在宮婢的攙扶下起了身,回身望向她們。
“民女見過貴人。”範渺渺與柳令襄恭恭敬敬,匍匐為禮。
“看座。”
宮婢拿來兩個蒲團,兩人小心跪坐其上。空氣中靜悄悄的,柳令襄察覺到鄭貴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許久許久,不免憋緊一口氣,腦袋越發低下,手心也滿是汗水。
“聽談蔻說,今年太後壽典上的‘海棠紅’皆是由你二人燒造的?”鄭貴人終於收回目光,笑問。
範渺渺答是。
“現在年輕的小姑娘,比我們那時,都更有本事了。”鄭貴人又問了她們一些有關燒窯的事,一邊聽,一邊含笑點頭,隨後望向宮婢,宮婢心領神會,捧著一個木盤上前。木盤上,卻赫然是兩對金燦燦的首飾,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範渺渺與柳令襄相視一眼,對她用意心照不宣,卻口稱無功不受祿,不敢領受。
鄭貴人見她們固辭,因道:“早從旁人口中得知兩位的事跡,一直好奇,不得以見。難得今日古刹中遇到,算是緣分,何況,先前太後賞了我一對盤口海棠紅瓶,我見了十分喜歡。世間女子立業,本就不易,收下吧,隻當作我對兩位的讚許。”
柳令襄心裡彆扭,即使鄭貴人在言辭上對她們稱讚有加,但聽她們說到燒窯,那雙含笑的眼睛,卻殊無一點認同,顯然認為女子不該從事如此辛苦、臟累的活計。
範渺渺怕她惹怒貴人,當先叩首謝恩:“多謝貴人賞賜。”柳令襄醒過神來,趕忙隨她一同叩拜謝恩。
兩人卻步退出,談蔻上前來迎,見到她們獲得賞賜,雖有些驚奇,卻並未多問。
範渺渺說道:“今日有些累,談尚書,恕我們失禮,先行告辭。”
談蔻表示理解,與她們結伴下樓,親自送到古刹外,方才止步:“兩位小姐慢行,日後我再登門拜訪。”
坐在馬車中,柳令襄隨著行車的顛簸,身子微微晃動。她低著腦袋,盯著手中的賞賜,喃喃道:“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範渺渺始終覺得今日偶遇,過於巧合,但她沒有證據,也不好當著柳令襄的麵提起,隻勸慰道:“貴人一時興起,你不要多想。”
“怎會令我不去多想?”柳令襄並不癡傻,鄭貴人今日此舉,多半是有意為之,隻是不知道,十一皇子是否知情?
範渺渺看透她的心思,歎道:“你何必為難自己,非要在心中琢磨。其實,事已至此,殿下知情或不知情,有什麼差彆呢?”
“有的。”柳令襄吹著窗外的冷風,清醒了些,說道,“倘若他不知情,說明他連自己的母親,也無絲毫的了解,但那畢竟與我無關,也就罷了;而他若知情,就該推拒才是,因為我與他之間,尚沒後話,他母親為何來講這麼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柳令襄表麵看上去大大咧咧,實際內心是很敏感的,範渺渺歎了口氣。
“貴人賞賜我們首飾,是以什麼樣的態度?雖然她借口說是讚許,但你我都知,不是!我看得出來,她心中並未對我這個人,這個身份感到認同,或許,釋放好意,隻是出於對自己兒子的愛屋及烏……”柳令襄忍不住撇嘴,說道,“但我未必願意領受這樣的施舍呀!可就因為身份天差地彆,像今日這樣的情形,即使我再不願,也隻能收下,且必須對此感恩戴德。”
範渺渺問道:“你心中很不痛快,是嗎?”
柳令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我腦子裡真的很亂,尤其來到京城,我忽然發現,他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玩伴。他在京中有身份,有地位,往來結識的人,更是我此生絕無可能接觸得到的,在新亭時,這感覺還並不怎麼明顯,但現在我時常覺得害怕,因為我害怕旁人因此看我的眼神,‘燒窯匠的女兒,竟也有這樣的本事’,原來不是因為我多麼好,多麼厲害,而隻是因為他,旁人才肯高看我一眼。”
範渺渺說道:“門第觀念,向來就根深蒂固,但是無論旁人怎樣看待,並不影響你是你。”
“我也知道!”然而柳令襄依舊很困惑,緊蹙眉頭,自言自語地問道,“但是相愛,不能拋開其他,隻是兩個人的事情嗎?”
她承認相愛,說明幾月以來,她與十一皇子已經解開誤會,彼此心意以誠相見。範渺渺談不上心中是喜是憂,說道:“如果你隻是你,他隻是他,相愛當然隻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柳令襄聽懂了,喟然說道:“齊大非偶,說到底,果然還是我貪心了嗎?”
範渺渺有些自責:“都怪我,當初離開新亭,不該同你講那些話。”想起自己當初勸柳令襄說,若她對十一皇子還有情意,就彆將時間浪費在兩個人鬨矛盾上。那時,完全基於對自己過往怯懦的審視,她很希望柳令襄能夠主動把握住幸福,卻忘記她與十一皇子之間最大的難關,從來不是相愛與否,而是身份地位。
柳令襄默然許久,說不是這樣:“正因為你勸我,我才知道原來彼此相愛,是很美好的滋味。隻不過……隻不過我愛著的這個人,剛好有著讓我遙不可及的身份。”
範渺渺握緊她的手,很想勸慰,很想告訴柳令襄,隻要相愛一定可以挨過難關,可她自己根本從未試過與誰相愛,那些鬼話,從理智上來講屬實兒戲,如何能夠輕飄飄地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