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煙 你是想打我,還是...想吻我……(1 / 2)

天色黯淡下來,如同調低了飽和度的畫布。不一會兒開始飄起毛毛細雨。

布滿鏽跡的金杯車,在不算平坦的山路上吭哧爬行,車身顛簸得厲害,像一頭老態龍鐘的耕牛。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傳來刹車“吱呀”的一聲。

東方村到了。

易五低頭,將灰藍色套裝的褶皺順了順,隨後抬腿下車。RV的米色中跟鞋,陷進了一腳深一腳淺的泥裡。

饒是趕了許久的路,她看上去依舊矜貴乾練。

司機老趙從駕駛艙裡拿來傘,著急得嚷嚷:“這鞋,真皮的吧?可不得踩壞了。”

易五撐開傘,抿著嘴說:“謝謝您,不礙事。”

不遠處,劣質音箱傳來劃破長空的銳利嘯叫。直到話筒遠離,那叫聲才戛然而止。

紅布鋪的舞台上,五顏六色的射燈從不同方向照了過來,台上油頭粉麵的男人被燈光刺得不斷眨眼,卻依舊表情浮誇地賣力唱著:“你是我的情人,玫瑰花一樣的女人。”

一曲終了,觀眾反響熱烈。手上的瓜子丟到一旁,掌聲如雷鳴。

主持人適時上台:“感謝王昊老師為我們帶來的精彩表演!下麵,讓我們掌聲有請著名歌手吳明景,為肖老太太帶來一首他的原創歌曲——心願。”

老人家高壽,是喜喪。

幾個子女都很爭氣,是村子裡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了回饋鄉親,請了過氣明星做拚盤演唱會,送老太太上路。

背著吉他的年輕男人剛上台,就被準備下場的歌手王昊迎著麵結結實實地撞到肩膀。

男人沒有理睬,皺起眉一個側身,徑直走向紅到滴血的舞台中央。

骨架頎長,薄肌撐起一身純黑T恤,清新得像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五官卻都是冷的,嘴唇薄,眉目寒,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寫著生人勿進。

他和周圍亂糟糟的一切格格不入。

身下的折疊椅有些劣質,但他依然端坐著,維持著良好的體態,骨節分明的手指開始緩慢撥弦。

沒有激烈的旋律節奏,也沒有詰屈聱牙的歌詞。

一句話,不夠“躁”。

觀眾們又開始嗑瓜子,掌聲稀稀拉拉。小嫂子們交頭接耳地打聽著:“這小夥誰,吳明啥?很有名嗎,咋沒聽說過啊。唱得真一般,歌都沒個調。”

“但人家賣相好。”

接著是竊竊私語和壓低了的笑聲。

易五舉著黑傘,在細如絲的雨幕裡靜靜聽著。他的聲音溫潤,像清晨剛泵出的泉水。

中場休息。

穿過逼仄窄小,漏著雨的露天棚,她在煙霧繚繞的休息室努力尋找著那張臉。

耳邊是她聽不懂的鄉音。男人們聚在一起抽著劣質香煙,見她進來,輕佻的口哨聲隨之響起,上下打量的眼神十分直白,毫不遮掩。

山裡升起的霧氣和尼古丁攪在一起,她被嗆了一口,輕咳幾聲,然後半掩著口鼻,徑直走到休息室的儘頭。

吳明景坐在角落,身上是純黑的北臉衝鋒衣。頭垂得很低,幾縷碎發搭在額前,神情懨懨。一隻手臂散漫地垂下,手間閃爍著猩紅一點,另一隻手虛握著玉溪的煙盒。

易五心想,這樣的花花世界,人人恨不得烏鴉變鳳凰,名頭震天響,可他的名字,偏偏是“無明媚光景”,聽上去星光都黯淡了一半。

小步挪到男人麵前,她輕輕俯下身。煙霧彌散中,兩人的臉猛然湊近,近到可以交換噴薄的鼻息。

瞳孔驟縮,嘴唇微張,驚訝與錯愕全寫在了男人的臉上。

在猝不及防的下一秒,易五突然將手揚起。

棚外傳來應景的嘹亮嗩呐聲。

男人閉上眼認命地迎接即將到來的巴掌——

可那手卻溫柔地落下,指背無意間擦過他的唇角,而後輕輕取下他嘴上的煙,擲到地上,羊皮鞋底咚咚踩了上去。

吳明景徹底怔住,不解地抬頭。

她卻好似一切都未發生,兩眼笑得如同彎月,施施然伸出一隻手:“吳老師,你好呀。初次見麵,我是易五,你的新經紀人。”

吳明景呆楞著,從頭到腳快速掃過她,而後重新垂下頭,壓根沒理會她伸出的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大小姐。”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可命運的齒輪已由她自己親手轉動。

如果不是因為名義上的丈夫廖磊,她此刻應該坐在燕城CBD寬闊整潔的辦公室,對著電腦優雅地敲擊著鍵盤,桌上擺著茶香釅釅的大吉嶺。

作為金世基金新生代研究員裡的扛把子,參與管理的AUM規模過億,每天忙到腳不點地——

那才是她本該有的生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站在山村漏雨的棚子下,肖老太太的葬禮現場,吸著眼前這位十八線歌星的二手煙。

那煙是玉溪?好巧不巧,同樣牌子的煙,不久前她也看人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