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完全沒有要興師問罪的念頭,在夢中他的思維遲鈍,也更遵循本能,他甚至順著台階走下去,與她站在同等高度的地方,友好地問她是誰,是否需要幫助。
“如果入夢是為了冤屈,我一定為你做主。”
這句話說完後,嬴稷就想把話給撤回了,離她越近,才越能體會她身上如山般厚重的曆史沉澱。
雖然霧氣覆蓋著她的麵容,看不清她真實的樣子,但他能猜想到對方擁有著怎樣淡漠智慧的雙眸。
那穿著一身玄色衣物氣質溫和端方的女人開口了,他看見對方隱藏於霧氣下的唇張張合合:“……”
“……”
“……”
“你快死了。”
她前麵說了一大段內容,卻一絲聲音都沒有,他努力隔著濃厚霧氣去辨認她的嘴型,剛看懂一句,就在她說下一句時遺忘了上一句的內容。
直到最後,他也隻聽見了一句——【你快死了】。
“我還有多久時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平靜地問道,曾經他也想過他大限將至時是怎麼樣一番景象。
如今在夢中得到這樣的預示,他發現他很平靜地就接受了,他活的時間已經很長了,他唯一擔心的,放心不下的,就是大秦了。
秦還沒有掃滅六國,他終究還是遺憾的。
可他也在近年來無數次體會到力不從心,再不甘願也無法挽留自己生命的消逝。
“……”
嬴稷勉強辨認出對方說了兩個字,他聽不見具體年限,不過想來也不超過五年了。
“大秦未來會如何?”
嬴稷的話並不是問的彆人,也不是等一個答案,而是問的自己,他勵精圖治多年,終究是讓大秦有了今日,交給彆人還是不放心,即使那些人是他的後代。
他放空目光,處於夢境中大腦越發的混沌,幾乎要分辨不出眼前人的身影。
這個答案或許要他死後才有結果了,他掙紮著想要醒過來,他要記得這個預示,要在死前安排好一切……
感受到了嬴稷的精神正在掙紮,全然為秦考慮,‘秦’沉默了一下,她歎了口氣:“……”自非子起你們便在為我努力,數百年,我如何能當作看不見呢……
嬴稷沒有聽見這些話,他隻聽見了一聲幽幽的歎息,緊接著這道玄色的身影就消失了。
繼而出現的身影是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他緩步走進大殿,有點茫然地抬頭看自己,眼中卻也沒有害怕的神色。
那一身從容,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樣的眼神……嬴稷突然興奮起來……
嬴稷福至心靈,篤定道:“你是寡人的後代。”
嬴政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見這種場景,他明明沒有來過這裡。
但眼前人自稱寡人又自稱是他的親人,他大概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這就是他想象中的秦王宮嗎?
可能是剛剛想要醒來的意願太強烈,周圍的建築在逐漸向灰白色過渡,更遠處的場景甚至已經破碎消失,這個時候嬴稷再想著不醒來已經來不及了,夢境可不是他說了算的。
嬴稷甚至來不及拉住嬴政的手,他隻能急匆匆問對方:“你叫什麼名字?”
“等下次你來,寡人帶你去上麵看看。”
隱去身形的‘秦’嘴角抽了抽,心裡吐槽:你還想有下次,你以為這很容易嗎?
這樣的孩子,不正是托付的最好人選嗎。
雖然隻看了一眼,可是他相信這一定是上天賜下的預示,他所問的問題,上天給了他答案!
“……”嬴政抬頭看去,上方是秦王的王位,他感到疑惑,他竟然是想做秦王的嗎?明明困在趙卻又如此心思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然冒了出來。
在夢境轟然破碎的時候,嬴政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秦政”
大小倆嬴都被踹了出去,不過嬴政以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又實在困倦的不行,想著明日還要上課,翻個身就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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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稷就激動多了,他幾乎在聽見嬴政說了自己名字時就清醒了,他立馬爬起來找了筆墨,來不及翻沒有字的竹簡,他怕自己遺忘了這些事,於是就地取材在自己衣角上寫了他記下的五個字。
——“你快死了”
——“政”
前者是關於他自己,後者關乎秦的未來,他在想,他的哪個孫子或者曾孫叫政。
他不敢再睡,一遍遍回憶僅存的夢境記憶,生怕自己忘掉。
他確信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全憑想象捏出一個人,他覺得自己還沒有這個實力。
他用隨身匕首切割下布料,捧著笑了一會兒放下抬頭,想喚人進來伺候,反正他睡不著了,不如……
“……”
嬴稷呼吸一窒,他緩緩側首,終於在身側看見淺淡的……人形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