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才來父母身邊呆了一個月,喻挽靈就想回鄉下老家了。她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還為此鬨過小情緒,但是父母太忙了,休息都不夠,又哪裡會注意她的小情緒?不過,他們再忙,母親也會在深夜時悄聲走進她們的房間,拿起被她們踢在一邊的毯子,動作輕柔地蓋回她們的肚皮。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她才鬨了幾天的小脾氣,就立馬被父親買的武大郎燒餅給收買了。武大郎燒餅香噴噴的,薄餅又脆脆的,咬一口還有少許香油流出來,她們三姐妹都很愛吃,尤其是兩個妹妹,總愛纏著父母買。父親不忙的時候回去買三個帶回家,他把燒餅一一分發,發到喻挽靈手裡的時候和她說:“盼男,這是你的,你喜歡番茄醬多一點,我叫賣燒餅的叔叔多塗了好多醬。”
他還摸了摸她的腦袋,繼續說:“你也是爸爸媽媽的女兒,但是爸爸媽媽沒有辦法承認你,如果被彆人知道了,會罰我們交很多很多的錢你也多體諒爸爸媽媽好嗎?”
喻挽靈點頭表示明白。
“燒餅好吃嗎?”許父又問。
喻挽靈邊吃邊點頭,這個燒餅確實太好吃了。
“去給媽媽也吃幾口,要學會心疼媽媽,她生你們三姐妹受了不少罪。”
喻挽靈聽話地跑進廚房找母親,看見母親站在不合身高的灶台前,佝僂著上半身炒菜。整個廚房又悶又熱,像個蒸爐一樣,她滿臉滿脖子的汗,手上空閒下來就用圍裙抹一下臉。
這個場景看得喻挽靈心酸,那一瞬間她的所有彆扭情緒都煙消雲散。
又過了一年,母親又懷孕了。這次懷孕,父親不僅請了人在店裡幫忙,還把母親送回了鄉下老家,由爺爺奶奶貼身照顧。
生產那天,父親和她們一起在村裡的衛生院等待。弟弟生出來的第一時間,一個助產護士衝出來找父親,拿了一張單子對他快速詢問:“小孩子一出生得打一個卡介苗,你們願意嗎?”
喻挽靈看見父親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有些不解,他沒明白“卡介苗”是什麼東西。
助產護士立刻說得通俗了一些,“就是打了不會得結核病的!”
父親趕緊接筆,飛快地簽字,同意接種卡介苗。
母親生兩個妹妹的時候,喻挽靈都在場,她清楚地記得,妹妹們出生的時候,沒有護士阿姨詢問父親要不要打這個什麼苗。
她好奇地問父親:“爸爸,怎麼弟弟一出生就要打針呀?我和妹妹有沒有打這個針啊?”
“你們應該沒有打,都沒人問我要不要給你們打。”
長大以後的喻挽靈才知道,卡介苗雖然是國家強製接種的免費疫苗,但是以前的鄉下還是有很多思想頑固又缺乏醫學常識的人,許多人對疫苗並不理解,堅決不同意打,怕把新生兒打殘或者打出身體疾病,醫院敢強行注射他們就敢醫鬨。再加上老家窮,衛生院儲備的疫苗也不充足,所以迫於現實,衛生院的醫護人員會詢問一下家長願不願意讓孩子接種,實在不願意的就不強迫,就把有限疫苗留給想接種的家庭,但是隻會詢問生了男孩的家庭。
因為那時候,生育名額有限,很多人生了女兒並不想要,不是拿來送人就是丟掉,又怎麼可能讓女兒接種疫苗呢?所以護士乾脆不問了,接生出男孩才會詢問。
年幼的喻挽靈完全不懂這些事情,她隻能被動地接受這種價值觀,雖然隱隱覺得不妥當,可是大家都是這樣做,又讓她覺得好像又沒哪裡不對勁。
喻挽靈當時並沒把這樣不公平的事情放在心上,因為她有更期待的事情,那就是:她可能會被爸爸媽媽公開身份了。
以前聽到過大人聊天,她知道父母生弟弟屬於超生,可是爸爸媽媽從懷弟弟到生產,全程沒有藏著掖著,而且聽他們透露,生了弟弟會去交超生罰款。她覺得給弟弟交罰款的同時,肯定也會順便交掉超生自己的罰款,所以滿心期待著那一天。
她千等萬盼,終於盼來了這一天,可是等來的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那天下午,父親如同往常一樣,給她們三姐妹每人帶了一個武大郎燒餅。燒餅隻有縣城才能買到,她們現在住在鄉下,三十公裡的路程讓燒餅還沒到手都變涼了。
母親抱著弟弟,問他:“罰款交了嗎?”
“交了……”
一旁的喻挽靈天真地插話:“那以後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叫你們‘叔叔阿姨’了?”
許父和許母都愣了一下,一下子沒理解她的意思,琢磨了一會兒才猜出了她的想法。許父連忙告訴她:“隻交了弟弟的罰款,我們家的條件,哪裡能同時交得起兩個人的罰款呀。等你再長大了就不怕了,以後的政策會更鬆的,你要多體諒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賺錢也很不容易。”
那一瞬間,她突然嘗到了書裡寫的“心情跌落穀底”的滋味。
她第一次發現,不是會給每一個人買燒餅就是公平的愛。
爺爺奶奶坐車坐不習慣,一坐就會暈車,他們沒辦法來縣城照顧母親,所以母親在孕期的最後一個月就來了鄉下住,這樣爺爺奶奶才方便照顧。
弟弟出生7天,父親得回去繼續做生意了,他把兩個妹妹又帶回了縣城生活,留下了母親、剛滿月的弟弟還有喻挽靈在鄉下。
伯父伯母偶爾會來串門探望,幾個大人聚在一起,最喜歡嘮嗑彆人家的長短事,喻挽靈聽到他們提及最多的一個人就是“喻香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