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豐年慢慢地歪了一下頭,她幾乎有種轉身就跑的衝動——那樣具有壓迫感的身形和異域麵孔,她近距離對上了就害怕,怎麼伽衡就從沒帶來過這樣的感受?卻聽他開口道:“那不是顯得我比曹沛沛要小氣?”
“那這樣,我寫一封生死契,出什麼意外都不關你的事。”
“好!”他滿意道,鬆開手,“就這麼辦吧。趙娘子,我當然還是希望你安全的。”
曹沛沛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想著自己應該會把這樣的榮耀時刻記一輩子的。
臨近申時,幾波人在暗暗地接近明德門,趙安忍找曹沛沛借了套男裝穿著,背著個小包袱。曹豐年不讓她把巴瑞施瑪帶著,說這樣純白的大駱駝衝進人群就是眾矢之的,她給它喂了最後一根蘿卜後就把繩索解開了。“學你主人一樣,天高海闊地走,永遠不回來。”她小聲說,不知道是在祝福巴瑞施瑪還是在埋怨那始終不出現的主人。
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彆人的來去本來就和趙安忍沒關係。
曹豐年當然不會參與第一波爭鬥,他們幾人一直在街角觀望,等前麵的人抱著巨木撞開城門的時候才跟著衝過去。人流像河水般彙聚成一股,有人摔倒了,後麵的人便要從他們身上踩過去,爭先恐後地要從那狹窄的門洞裡出去。當年他們也是這樣爭先恐後進來的,懷著對一個偉大帝國的最高夢想。
他心裡暗道一聲不妙,扭頭看時那嬌小的女子已經不見了,下一秒她拽著個孩子站起來,被後麵的人推得往前一踉蹌。曹豐年心頭無名火起,還是用力把她勾到自己身邊來,蠻力擠出人群。門外有幾個侍衛在抓人,他往人多的地方一通亂鑽,竟然真毫發無損跑掉了。不遠處,那位朋友早準備好馬,他把阿忍扔到馬上,隨即自己也騎上去疾馳而去。
阿忍默不做聲地往前挪了挪,她感覺他下麵在往自己身上貼。
曹豐年也沒再動,冷笑道:“你還拉彆人,你差點被踩死了。”
“謝謝你,但我好像寫過生死契的。”
“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哼一聲。馬已經飛奔到一處樹林中,他們等了一會兒,餘下六個同伴中隻來了四個,曹沛沛來了。他驚恐未定的淺褐色眼睛一看到阿忍便亮了,真心為她平安出城感到高興。阿忍嘴唇原本在無聲地張合著,這會兒停下來。
“你在乾什麼?”曹沛沛輕聲問。
“念經。”她也輕聲答,“今夜好多人要死。”
樹影婆娑,時不時就有人馬從身邊匆匆經過,惹得那些枝葉藤蔓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動不止,黑黑白白地移位。確定再也等不到一個人了,他們便連夜出發。曹豐年選的小路,怕遭遇叛軍,又時常迷路,更何況自從皇上失蹤後各部門幾乎就癱瘓了,流寇、盜賊陡然增多,天下已然大亂,他們走了許久也不知道到哪裡了。
阿忍保持沉默,積極地找食物、飲馬,再在他們開始互相埋怨的時候柔聲勸幾句。幾個男人想在這荒郊野外對她做什麼簡直太容易了,好在曹沛沛始終有意無意地把靠近她的手擋開。第六天時,遠遠有馬蹄聲向這邊過來,他們把刀都拔出來了,直到人家接近才看清是個少女。
“你是紅豆?”阿忍連忙扶她下馬。紅豆不怎麼會騎馬,腿內側已是一片淤青,臉和衣服更是臟的狼狽至極,想來半大的姑娘,一路至此肯定吃了很多苦。她看清是阿忍,眼淚頓時就下來了:“我家郎君讓我來找你!你快回長安!”
“怎麼回事?”
“他——年紀大了,跑不出來,叫我務必要跑出來找你。”紅豆抹淚道,“他說請你務必再回府上一趟,事關......事關你和令尊性命!我讓他告訴我什麼事,他說必須讓你親自回長安才能知曉,還要儘快,晚了可就被彆人搶先了!”
阿忍冷靜地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說:“好,我跟你回去。”
曹豐年他們從後麵圍過來,不等他開始陰陽怪氣,她便脫下披風,咬破手指,在上麵寫下“忍生死自取無關他人”九個大字遞給他,他一時還被震懾住了,什麼話也沒說。阿忍與紅豆共乘一匹馬,原途折返,走了不過二十裡路曹沛沛就從後麵追過來了。他麵色煞白,韁繩亂七八糟地絞在手上,把指尖勒得缺血。
“回去。”她溫聲道,“你一路上已經表現得夠好啦,再往西就能回家了。”
他搖了搖頭,並生怕自己反悔似的,一踢馬肚子率先往回跑。阿忍和紅豆隻好跟上,期間阿忍苦口婆心、好說歹說,言辭越懇切他就越倔強。紅豆始終在哭,阿忍比她會騎馬一些,她就抱著阿忍的腰,眼淚一點點浸濕她的衣裳。
第十一天她們投訴到郊外一位老丈的家中,來往的難民告訴她們叛軍已經占領長安了,燒殺搶掠,王公貴族就當街斬殺,樂工伎女妃嬪就送去洛陽。老丈聽聞緣由後也勸他們不要回去,王維是個官員,最多是招降後為己所用,兩個姑娘若被抓走可就不止於此了。紅豆顯然沒抓住重點,氣呼呼道:“我家郎君不會為叛軍做事的。”
阿忍沒吭聲,她其實覺得......唉,平叛時他的品級不足以對皇上建議一個字,失陷後他的骨氣也不能把局麵扭轉一點點。她不懂儒家對士人的要求,她隻是希望他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