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unt “原諒我不記得忘記。”……(2 / 2)

那就是我。醒惡者太了解我,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也許表情管理做得不足,他看穿了我。我也沒有料到他會和她說,她仗著我的一半血來騙我。

[要是沒有]

我怎麼會這樣想?我瘋了?

現在?

……

×月×日

醒惡者讓我去學校旁聽,課程極其乏味。我對他希望我接受的那些全無興趣。什麼都非常無趣,包括Aleph。

最近睡得不好。

是時候離開了。

……

×月×日

養傷。斷了一周。

我留出一天整理日記。近兩年的記錄依舊空乏潦草:在異國消磨十幾個月,知道自己比多數人幸運;習於用狂歡慶祝死亡;幾次和死亡擦肩,最近的一次還有兩公分。

本可以不躲開。也許潛意識不想違背十六歲的誓言,離開不等於放逐一切,他的影子始終無處不在。

我會毀掉它。無關理義也無關宏旨。我想、我要去做。

……

×月×日

皇甫霜刃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和他談話很愉快。我把計劃告訴他,他答應了。

……

×月×日

成年。

酒精。性。

前一個是一條界限,後兩個是同一類宣泄。我享受它。不需要思考,把所有交給直覺就可以。動物性占上風,不會去考慮人性。人隻對自己的欲望誠實。

那是一種摔下去的感覺。

用酒精做脫敏治療。喝烈酒,斷片,重複預演終局。至少我能明白記憶空白的原因,能夠掌握起訖,能夠和自己說謊。

至於,性。很矛盾。一個人可以和認識不足半小時的性對象滾上一張床,性行為可以發生於陌生或熟悉的兩個或多個人之間;兩個或多個人可以是戀人,路人,甚至是仇人。發泄完我會有不再失眠的錯覺,身邊睡個人,多幾聲睡熟後的呼吸,我可以假裝睡熟。

下筆時離成年已經很久了,隻是今天天來眼問起我,我想起來。他們對我的處理方式難以置信。因為上過幾次床?

也好,借題發揮消磨時間,我睡不著。

——

(第一頁)

5月6日晴

給萍生,或藥師,或慕少艾,選你喜歡的稱呼,我把我喜歡的放在最前麵。必須說的隻有兩句話,其他的在後一頁,你可以不看。

生日快樂。

我會和天來眼去見莫虹藏,約在這一天,最後一局,把握好時間。

——

他把消息傳到市局,翻到下一頁。

——

(第二頁至末頁)

謝謝你過來。

雖然這裡不是從前的我想要的小木屋,我早過了那個年紀,想法變了,但風景很美,能看到海,我想你會喜歡。

生日快樂。原諒我不怎麼會選禮物。平安果很好,但不該是由我送給你的。

你送給我了。

我把我的禮物給你。

我的過去是一件失敗的禮物,不會讓你快樂。你保有燒毀它的權利。對於我,那些事實和情緒早已終結;也許能消除你的某些困惑,也許是我自己也無法分辨的謊言。下筆時的每個我都以為對自己足夠坦白,但每次塗改都隻是讓坦白還原為謊言。開始是謊言,就讓謊言來收尾吧。

日期是第一個謊言。寫下它是在一月,我從療養院回來,了結了十六年前的葬禮。我不確信之後的一切是否能如期進行,但我希望你在5月6日當天讀到它,如果你翻到了這一頁。我也不確信這天是否晴朗,第一次記天氣,希望不會記錯。

——

“是晴天,陽光照在水麵,很刺眼。”

他在邊緣寫上回複,坐在陽光裡往下讀。

——

過去是第二個謊言。這些日記裡沒有你,你或許會疑惑,或許不會在意。那幾本在我這裡。我不想留給你。我已經忘了,總要留一點提示放在身邊的。那些事情你大多經曆過,這幾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每天幾乎都有你,有時你確實在我身邊,有時是我在想你。我用了一年去定義我的感覺,答案未必準確。我們都明白期望和事實往往並不一致。

一個答案是明確的。

我需要你。

我要你。直到我死。就算忘記——

我設局了。我不期望。

原本不想和你說這些。知道你是誰之前,怕嚇走你;之後,沒有理由;始終沒有。

我想過撕去一頁,但於你是多餘的。沒有時間。不必要。我怎麼想怎麼寫,我是什麼樣子就給你看什麼樣子。我對任何阻礙我的人抱有殺心,包括你。我憑一次背叛決定令摯友生不如死。我謀殺我的父親。我做過。我寫下一切。你知道我無動於衷。

我當然恨你。

怎麼會不。

想過殺了你。想過報複你。無數次。方案一直懸而未決。

但我更怕你。你告訴我你會為真相犯危涉險。我沒有立場讓你對自己好一點。

我把選擇權給你。它始終屬於你,我後來明白。你不在我的預想裡。

假如我刻意誘導,你會改變初衷嗎?我也想過。如果你那麼做,我會扔掉你,但你沒有。這類設想是一種侮辱,對你,對我。那時我神誌不清了。

它在我拿走的日記裡,不留給你,畢竟傷人。忘卻之前,我不會讓恨變成過去時,無論是否負麵,恨很濃烈,我可以順著它找回你;我更可能銷毀它,徒取形式自欺沒有意義。

為什麼不說穿?我想你會這麼問,南宮神翳,這樣有意思嗎?

——

他同樣笑著回:基本猜對,十分製得八分。錯了兩個字,小孩。

——

(末頁)

認萍生是我留給自己的坐標,如果哪天不再有我,我要他記得;我想儘快完成實驗,Samuel很重要;要摧毀Annihilator,局麵越亂越好,我可以借藥師向市局傳信。這些全都是你。我曾遺憾於錯過慕少艾,但任一個你足以填補一切遺憾。你看見我,也讓我看見你。我沒什麼可遺憾了。

也許你會繼續問我,比如我什麼時候開始對你疑心,把你拉進翳流是不是我故意試探你。

後一問很好回答:不是。我欣賞認萍生,無關立場。前一問無法成立,隻要我不願意去想,一千次蓄意都可以當成巧合——那不是我。一年前我開始……想結束了。太累了,這樣。

彆笑我。我知道你會笑的。

第三個謊言,也許不是最後一個。

Je ne parlerai pas, je ne penserai rien.

——

然後他封上信,在機場看人潮,回他下意識稱作“家”的地方,等他以為等不到的人,等到他說真話。

他補上最後的謊言,一句不能說的真話。

Mais l’amour infini me montera dans l’?me. [19]

手機響了。

他接通。

“沒有?我知道了。”

五月六日的黃昏,他沒有回國。

海水很美。

幾日後的清晨,管理員在墓區發現一具屍體。死者外眼角下方攮出血洞,赤津津深可見骨,創口有生活反應,經警方調查,係瀧海案在逃主謀。

其後一年,跨省市專案組勢如破竹:Annihilator的交易網絡被連根拔起;涉案企業中,暗間科技與鬼梁日化集團赫然在列,引發輿論海嘯。媒體幾次掐點爆料,勝過技偵加班加點成果,藏海編外成員私下追蹤到一個國外IP,給朋友探病,沒留神漏了口風。那是十二月,天晴得要開花,朋友捧薑茶暖手,陪半歲的佛座蓮曬太陽。

也許是在某個冬日的午後,他站在空空蕩蕩的陽台點煙,煙氣拌陽光躥過指腹,空隙裡曾盛過稚拙殘片,被喚醒陪伴完整,現在專門留白,等人刻字。一支煙沒勁,一八二的人蜷在小陽台,頸抵玻璃門,有冷火在燒。陽台空落落,開兩瓶伏特加,三兩刻填滿。好似在你以後,世界透明了。

我後悔了。他和兩隻空瓶說。告訴我;不要記得我。

生日快樂。

他燃儘第二支煙……

燒光一盒。

清明節前一天,刻樹三友跨區掃墓,各自對墓碑細述近況:朱痕染跡這兩天突得靈感,剛寫出半首新曲;羽人非獍和孤獨缺搬了家,協力拓展鸚鵡的詞彙量。長輩的相親策劃不了了之,後來他偶遇姥無豔,她和一個少年一起,買冰激淩。他們隔一條街點頭問好,誰都沒過馬路,車來車往,人來人往,總是平常;認萍生——現在叫慕少艾——搬回了峴匿區,按課表踩著點到X大給人上課。

三個人往回走,一起去接阿九放學。

第二個五月六日是晴天。

這一周輪到慕少艾照看阿九。下午有人送快遞上門,要收件人簽收,慕少艾簽收快遞,拆開是一疊本子,他讓阿九去吃下午茶,匆匆上樓,一直沒回來。

阿九吃完水果沒事做,看到沙發上有一隻魔方,沒幾下轉齊——本來就不很亂——胡亂一擰,發現魔方可以打開。

魔方裡藏了一張紙,兩行字,一句話。

鈴聲徑自哼唱。

“原諒我不記得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