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選修課為什麼要選繪畫?”
慘白的閃電夾雜在黑風驟雨間,映照著宋朝明原本儒雅的麵容竟鬼魅一般。
“女兒想要提升一些藝術修養,”為了應付父親,宋望一早想好了說辭,“這樣的話,在一些特殊的場合,女兒也不至於因為知識儲備不夠而錯失良機。”
宋朝明沉默著,落地的鐘擺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
又一道雷劈過,他開口問道,“真的嗎?”
宋朝明好像笑著,語氣是和平日裡一樣的平和溫柔,卻讓宋望有些心慌。
“是……而且自從上次參觀了爸爸資助的畫展,女兒就對畫畫產生了些許興趣,所以想著在課業之餘,可以——”
“喜歡繪畫,你可以同爸爸講,爸爸為你找一位更專業的老師,不必浪費時間參加學校的選修。”
被父親打斷了話語,宋望有些錯愕,她仔細辨彆著父親的神情,卻是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想要再說些什麼,又被父親的話語壓下,“至於選修課,你可以選擇辯論賽、模擬聯合國會議這種……望,選修課需要那種既能鍛煉自己,又無法單人進行的活動,對不對?”
宋望張了張嘴,卻反駁不出來。
她覺得不對,她一點都不喜歡什麼辯論賽,或者什麼模擬聯合國會議。可她如何能說選擇繪畫的理由……是為了能夠每周能夠有機會和那個少年共處一個下午?
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如果有更好的理由讓她放棄繪畫選修課,那“喜歡”或者“不喜歡”這樣的理由便是被排在最末一位的,是不被允許的,是會被矯正的。
明明心裡那麼難過,就連腸胃裡都有種嘔吐感,她卻能夠真心笑出來去接受它。
好奇怪。
但這次的奇怪和曾經的那種感受,又不太一樣。
這是一種此前從未有過的濃烈情緒,就好像她並沒有坐在溫暖舒適的室內,而是躺在大雨磅礴的冰冷濕地上。
“好了,望,彆緊張,爸爸隻是在和你商量,”宋朝明笑了笑,品了口手中的紅酒,“爸爸從小就告訴你,爸爸之所以能夠在這座城市立足,能夠為你辦置這樣的家業,是因為爸爸總是將資源的利用最大化,同理,你是不是應該想一想怎樣利用你學校的資源?”
父親的話總是這樣,宋望覺得這些句子都基於一些奇怪的錨點,她本能地對這些錨點感到反感,卻又因這些東西似乎是正確的而無法反駁,繼而被繞進圈子。
“這樣,爸爸明天給學校打個電話,把你的選修課換成模擬聯合國會議,然後——”
“不。”
宋望突然抬起頭,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宋朝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鬼使神差的,明明……很沒有必要,她根本就改變不了什麼。
對她來說,父親的安排總是最優的,若非如此,她也無法成為如今的自己。
就像……那種完美的高價的白瓷瓶,不能容忍出現一點瑕疵。
…………
“你剛剛為什麼要把瓷瓶摔碎?”
夕陽斜照,教室裡隻留下了宋望和那個奇怪的少年。
少年沒有回答宋望的話,隻一筆一筆將顏料塗抹在畫布上。
唰、唰、唰……
宋望側身,看了眼身後的儲物架,上麵要麼是有些爛掉的水果,要麼是被暴力弄碎的物品,包括但不限於塑料瓶背包什麼的,就連一些硬幣都要麼彎折要麼有缺口。
可以說,除了一些新到的石膏圓錐方塊什麼的,這儲物架簡直就是靜物墳墓。
“你是故意的吧?”
見少年還是不說話,宋望微微探身過去,“看樣子老師好像都習慣了……可以問問原因嗎?”
少年依舊專注在自己的畫作上,反問,“原因很重要?”
“呃……?”
原因不重要?
樹吹風動,散下來的影子像是碎了的陽光。
少年的發絲散落到脖頸,隨著風和動作拂動著,輕輕撓了撓宋望的神經。
光是這麼看著,就很放鬆。
少年漫不經心地問道:“所以,你來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啊……”
宋望的腦海中本能地在一瞬間就做好了答案,卻又在另一瞬間消失。
就像有一張大網將這些詞句全部撈走,隻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大腦。
耳旁突然傳來一聲嗤笑。
宋望看見少年放下筆,低下頭,嘴角是上揚的,眼卻是哀傷的。
他薄薄的唇微張,聲音低低的,還有些沙啞,“稀奇,難道宋家的大小姐也會做沒有理由的事?”
“……”
雖然話語是諷刺的,但宋望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其實說法可以有很多很多很多,一句話而已,隻要讓這句話看起來有理有據,那就能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這是她從小就學會的道理。
畢竟很多時候,大人們並不需要真實的東西,他們需要的隻是對方去符合他們所能接受的事物。
總之,隻要給了他們所需要的,就會很輕鬆。
無論這是一句話,還是一個東西。
宋望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想過去違抗這樣的需求會造成什麼結果,就好像有一道屏障將自己阻攔。
也許曾經想過,但她不記得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上課,每天都在這裡畫畫呢?”宋望反問道。
但這話剛一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問法好像有點衝,像是生氣了,連忙加了什麼,“我的意思是說,你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嗎?”
“未來……”少年抬起眼,看向窗外,“……沒想過。”
忽然他轉過頭,煙灰色的眸子鎖住宋望,“所以,你想要什麼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