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鏡齡安靜候在空地,等待綠綺出來。
綠綺將那腰牌遞到賀鏡齡手中,淺淺地行了個禮:“賀大人,這是您的腰牌。”
“謝過姑娘。”賀鏡齡一邊道謝,一邊接過腰牌,“在下去而折返,給你們添麻煩了。”
雖然她知道晏長珺身邊最親近的侍女叫做綠綺,但彆人還沒向她介紹過,權且以“姑娘”相稱。
綠綺擺擺手,道:“賀大人昨夜保護公主殿下,我們全府上下感激您還來不及。這等小事,自無妨礙。”
說完,她還自我介紹了一番。
賀鏡齡麵帶微笑,笑得純然無辜。
真的嗎?綠綺可能這麼覺得,但某些人可就不這麼覺得。
正想著,賀鏡齡回頭便看見一道瘦長的青色身影。
的確,某些人不這麼覺得。
徐之衍頂著一雙張揚的熊貓眼,在賀鏡齡前腳邁出公主府大門的時候,他便冷笑著迎了上來:“賀大人,您就是這麼當錦衣衛的?”
賀鏡齡不明所以:“駙馬爺這是怎麼了?”
她看了一眼徐之衍的黑色眼窩,看來昨夜是沒睡好。
“怎麼了?”徐之衍笑得勉強又生冷,“這裡是公主府,而我是駙馬,是陛下親自賜的婚!”
但還是沒有進公主府呢。
賀鏡齡饒是心中相當同情,麵上依然不顯,隻道:“在下昨夜隻是擔心公主殿下安危。”
“那你如何跟得她進去?”徐之衍氣憤,將後半句“本駙馬都進不去”吞回肚子裡。
賀鏡齡一本正經答道:“是殿下的命令。”
主動跟著就是擔心安危,進去了就是殿下的命令!
徐之衍噎了半晌,甚覺喉嚨乾啞,又想起一事,問道:“那你今日怎麼走了又折返?”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賀鏡齡,冠發衣袍整齊,一條鸞帶也是規矩,似是如昨。
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昨夜時分,自己被拒之門外的理由了:公主月事來了。
徐之衍乃是大才,家中雖然沒落但橫豎還是書香門第之後,像這種汙穢之事怎麼能夠堂而皇之地拿出來說?
當然,他作為公主駙馬,綠綺又是個女人,聽聽無妨。隻不過給賀鏡齡聽去,那就完全變了味!
賀鏡齡伸出左手,露出掌心的金銀腰牌,“這腰牌落在公主寢殿,在下是回來拿的。”
她說得懇切又茫然,一臉無辜。
“否則在下明日就上不了班了。”
徐之衍如鯁在喉,卻奈何不了賀鏡齡。
腰牌上麵鈒著金銀龍虎,嵌飾得栩栩如生,還有序號、名字與職位。
三百二十八,賀鏡齡,千戶。
怎麼會連腰牌都能解下,還能忘記?
昨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賀鏡齡看徐之衍半天不說話,索性施施然行禮告辭:“駙馬爺要是無事,在下就先行告退。”
說完,賀鏡齡便一手回握住腰牌,信步坦蕩離開。
沒辦法,雄競的戰場就是這麼凶狠。她不傷人,人必傷她。
她昨夜未歸,指不定她家裡的母親怎麼擔心她呢。
賀鏡齡如今官拜正五品千戶,俸祿還不錯,但架不住家裡麵的人造作——
她還沒走近幾步,便又看見自己的母親又在家門口布施了。
灰瓦廊簷下,一壯碩的婦人正手捧著一個缽,從裡麵抓些吊錢給路過的乞兒。
賀鏡齡心下無語凝噎,又開始了。
得了吊錢的乞兒自然滿心歡喜地謝過,然後背過身來蹦蹦跳跳走到賀鏡齡麵前,仰頭驚訝地看著她:“賀大人,感謝令堂!”
賀鏡齡:……
不用謝。
她覺得自己心在滴血。
老媽每天散財,賀鏡齡早些時候為了折騰自己的“美譽”也花了不少錢,還有個非勞動力的妹妹,家道可謂每天都在中落。
迎來送往了好些乞兒,直到無人再來,賀珍仙站在門口翹首以盼,一側頭過來便看見自己的女兒。
她頓時淚眼汪汪,連連招手:“鏡齡,你快過來!”
還不等說完,她便三步並作兩步走下台階,往賀鏡齡的方向走來,一邊拉過她的臂膀,左看右看上下打量。
“哎呀,鏡齡啊,急死老母親了!”賀珍仙一番檢查,確定賀鏡齡沒事後,這才繼續拉著她往賀宅走,“我昨晚睡得早,一覺起來聽小樓說起,才知道你沒有回家。”
賀鏡齡又是一噎,敢情她今早是白擔心了:她這便宜老媽完全沒有想起她的意思。
說是便宜老媽,是覺得她不靠譜——賀珍仙雖然開了衣坊,但收支勉強相抵;可偏偏喜歡布施,凡是彆人有所求她一概不拒絕,賀鏡齡還記得她穿書來的第三天,一家三口愣是餓了一天。
賀珍仙一時腦熱將東西全布施出去,沒錢了這才慢吞吞地找人要債。
她還喜歡撿東西……賀鏡齡到現在都覺得這事離譜,她這千戶的職位,其實還是她媽“撿”來的:在田壟道上打開一個包裹,裡麵是些信件信物,賀珍仙正糊塗著,便有人來找了她們。
說賀鏡齡是已故儀嬪的親戚,念及陛下同儀嬪情深意篤,陛下懷緬,給她的親戚尋些官職——於是賀鏡齡光榮升遷,待遇優渥。
然後賀珍仙霍霍錢便更心安理得了:“我能賺錢,我女兒也能賺錢,錢嘛,總是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