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很喜歡她的小舅舅。
兩人雖差著輩分,卻也隻差了十多歲。
並且,小舅舅也不似她父親那般膀大腰圓,身形就仿佛青鬆一般。
孟瑤沒有兄長。但樂家有五郎,孟瑤便覺得她也就有了長兄。
平日裡孟瑤若在學問上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便會找她的小舅舅來授業解惑。
如今這會兒,孟瑤則不光要找小舅舅來授業解惑了,還要找舅舅來訴那一堆的牢騷了。
“那日的百花宴,她們中的幾個那般說我,我原也沒生氣,還鼓勵她們呢,讓她們人人都去考國子監。我說書中自有潘安顏,書中自有霓裳衣。然後又在她們麵前,把國子監裡頭的最不頂用的幾個草包好好地誇了一番。”
說著,孟瑤便哼哼了一聲,道:“讓她們笑話我不會彈琴跳舞,讓她們笑話我不會唱曲。我啊,就要讓她們全都心裡想著那些無用之輩,去挑燈夜讀,最後再發現國子監連預試都很難考過!”
樂五郎聽到自家外甥女的話,笑著搖了搖頭。
他就知道,尋常人想要欺負到他這外甥女,那可真是不容易。
想來,過些天,就該輪到這些小娘子們向家中長輩哭說四書難讀,五經難懂了。
“隻是有個叫李妙音的,那是真的討人厭。我一見到她就不喜歡。”
樂五郎聽著外甥女的話,也不接口,隻是翻著手上備著的幾個策問題目,而後提筆寫了起來。
“她呀,想要裝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但是努力睜圓了眼睛,又故意反應慢半拍的樣子實在是做得有些過了,就像是小時候撞壞過腦袋一樣。而且,她隨便一瞥,就能看清哪家娘子穿戴得最精,帶來的樂器又是最貴,然後她便擠到那人邊上去了。”
樂五郎早就過了這般年紀了,但當他聽到孟瑤繪神繪色地說出那日百花宴上的情形,他還是沒能忍住地笑了出來。
孟瑤見小舅舅笑了,便說得更起勁了。
“我啊,原本和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在那麼說了我以後,我也沒記住她叫什麼。可她剛才居然就直接跑到我家來,說要給我賠罪。”
當孟瑤說到此處時,小舅舅便剛好給她遞來了剛才自己寫了一段話的卷軸。孟瑤便將其接了過去,一邊打開,一邊接著說道:“我哪怕是個傻的,都知道她此舉,定是沒安好……心……?”
孟瑤還在和小舅舅說她討厭之人究竟惹人厭在何處。
正說在興頭上呢,將那卷軸一攤開,怎麼就看到了一道策問呢!
“小舅舅……?”
孟瑤不敢置信地看向樂家五郎,卻見小舅舅端起已經稍許放涼了些許,也已可入口的藥,喝了兩口,並讓孟瑤好好看看他出的這道策問。
孟瑤:“這道題,是在說……隋朝兩代便亡了,過去我們說起隋朝時,總說其有種種不堪。可其人口增長之速,及糧食之多,卻令我們這承平百年之盛世都望塵莫及。問這是為何?而我們人多糧少的困境,又當如何改變?小舅舅,你這是要我寫篇策論來回答?”
樂五郎:“正是。”
孟瑤:“可……寫策論非我之所長。”
樂五郎:“那你所擅長的又是什麼?儒家經義?還是寫詩作賦?”
孟瑤被這麼一問,竟有些……心虛。
其實她能考進國子監,憑的便是儒家經義、寫詩作賦。
然等她進了國子監,便很快感覺到,她所懂的那些,其實很不夠看。
過去孟瑤總覺得她的記性好。
凡是看過一遍的文章,哪怕再隔個半年一年,她也能說得出文章的內容。
可她的那些同窗中,卻有不少人能將晦澀難懂的經義背得一字不差。
樂五郎將今日的藥喝完,也用手帕擦了擦嘴唇。而後他便起身,看了好一會兒屋外那樹枝上長出的新芽。
待樂五郎再度轉回身來時,他便對孟瑤說道:“如今朝中新法一派與舊法一派之爭與日加劇。兩邊對政事的觀點雖各有不同,卻都主張在未來的科舉考試中,逐漸廢去詩賦。認為如此便可避免過度崇尚華而不實之物的風氣。”
那可不得完蛋麼。
就隻剩下考經義了。
孟瑤心下悲戚。這下,她就根本想不起百花宴上的那些事了。
孟瑤:“小舅舅,我錯了。我這就回去……好好背書。往後,我也不再去這些既沒意義,也沒意思的宴請了。”
樂五郎:“不,阿瑤。你不必著急回去,你現在就待在我這裡,試著就我給你出的策問,想一想如何才能寫出可以回答它的策論。”
“可……寫策論是去考進士科的時候才用得上的啊。”孟瑤猶豫地看了看樂五郎,說:“小舅舅,我是打算去考明經科的。”
孟瑤本能地感覺到她的小舅舅不高興了。
但她的確就是這麼打算的,也覺得自己不應在這種事上都有所隱瞞。
“進士科太難了,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要知曉前朝國策與今之國事。我……我在私塾的時候,是還不錯。但等我到了國子監以後,我才知道那些想要去考進士科的,都是什麼樣的人。
“我自知比不上他們,也沒想過要去考進士。況且,我讀書讀得晚,明年也確是拿不到考進士的資格。”
孟瑤又是想了一想,而後鼓起勇氣,對小舅舅說道:“我已經和雲闊說好了的,明年……要和他一道去考科舉的。”
說著,孟瑤便笑了起來:“我想要明年就和他一同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