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看著莫離蒼白的臉色,急忙對下人吩咐道:“快去把補藥和骨湯端來,公主現在得好好補身子。”
“是。”月泉和其他侍女立即轉身去取。
等吃了點東西,喝下補藥之後,莫離臉上才終於有了些氣色。
她靠在床頭,靜靜聽著魔尊對她講述魔軍這些天大肆攻入天界的戰績。
“這一切進展的如此順利,可都多虧了你啊。沒想到我女兒不僅直接當上了天界戰神,還手刃了那個太子玄越,我當以為拔出九天神劍會有多威風呢,沒想到還是折於我女之手。”
魔尊的神情驕傲又快意,然而莫離的神色卻是一點點沉了下去。
魔尊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還在繼續暢想:“等你身體好些了,你就隨為父到戰場上去,現在你是最了解天軍的人,由你統帥,踏平天界就如囊中取物,你娘和你姐姐大仇得報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他說得興致勃勃,可莫離看起來卻興致缺缺。
魔尊以為莫離還是身子不適,不禁關心道:“怎麼?還是難受?”
莫離不答,隻是道:“我不會去戰場的。”
“什麼?”魔尊一時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莫離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不會幫著你跟天界打仗。”
“為什麼?”魔尊的神情立馬冷了下來。
莫離的眼睛裡有了一層淚:“我殺死了自己的丈夫,我付出的代價足夠重了。”
“丈夫?!”魔尊的臉上一下子有了慍意,“你居然把那個天界小兒真的當成你的丈夫?!”
莫離堅定道:“我們的婚禮已成,他就是我的丈夫。”
魔尊盯著她看了一會,神情又漸漸平和下來。
他耐著性子開解道:“我知道,你在天界待了那麼多年,一下子回來是有些不適應。不過你在天界待的那些歲月都不能作數,什麼婚禮,都不作數。你和那個人就是逢場作戲,算不得真的。”
“可是我真的愛他。”
莫離淚眼婆娑地看著魔尊,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是真的愛他。”
魔尊一時語塞,莫離又道:“我不但愛他,我也不恨那些天界的人,他們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壞。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人,隻不過是生活在了不同的地方。”
見莫離毫無鬥誌,反倒還在為天界的人說話,魔尊的臉色立馬又變得陰沉起來。
“他們是好人?那你娘你姐姐不是好人嗎?她們憑什麼就該死?”
莫離含淚看著他:“她們當然不該死,可是那些犧牲的戰士們也不該死。我們現在想要踏平天界,天界來日也就要踏平我們,這樣戰爭就會周而複始,滾滾不休,死去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吃裡扒外的東西!”魔尊此刻終是壓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他怒氣衝衝地看著莫離,嗬斥道:“我們當初把你送去天界是為了什麼?!你離開時又信誓旦旦地保證了什麼?!再看看你如今的樣子,你不覺得羞愧嗎?!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娘和姐姐嗎?!”
“是!我娘是我害死的,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難道不想有母親嗎?”莫離哽咽地抽泣起來,目光中透著股決絕,“既然你那麼後悔生了我,那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殺了我?!”
“啪!”
一道響亮的耳光聲回蕩在整個寢殿內。
莫離的臉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我真恨不得殺了你!”魔尊怒吼了一句,火冒三丈地甩袖離開。
他走後,寢殿內有了片刻的寧靜,很快月泉就哭著跑了進來。
“公主。”她跪在床邊,捧著莫離的手大哭。
然而莫離卻像被定住了一般,沒有任何動作和表情。
月泉哭著道:“公主,您不會真的喜歡上那個天界的太子了吧?為什麼啊?您之前明明最恨天界的。”
莫離默默垂著頭。
是啊,她之前明明最恨天界的。
可是仇恨招致偏見,偏見招致愚蠢。
切身實地地在天界生活過一遭,她才明白,過往他們的恨意帶著多大的偏見,而這些偏見又讓他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無數家庭因為戰火分崩離析,無數戰士在大好年華慘烈地死去。
可死去的是那些忠誠勇敢的戰士,坐收其利的卻是那些刻意煽動仇恨,中飽私囊的野心家。
他們踏著彆人的屍骨,登上了自己的高位。
可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也就那麼死去了,無人為他們的死付出代價。
“月泉,你也很恨天界,是嗎?”莫離沙啞地開口。
月泉哭著點了點頭。
莫離:“可其實天界是有很多好人的。”
她慢慢抬起手臂,看向手腕上那枚精致的紅鐲:“就比如他。”
她輕輕撫摸著鐲子光滑的表麵,一如輕撫著玄越的麵龐。
“他待我比任何人都好,把我看的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也是他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生命的價值。”
“可是我卻在我們成婚當日親手殺了他。”
莫離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埋頭大哭起來。
她想起了那日目不暇接的紅,也想起了那日肝腸寸斷的痛。
一切的一切,都與凡間的那場大婚無比地相似,隻是這一次死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丈夫。
也就是在此時,莫離悲觀地意識到,當初在凡間所發生的一切,或許就是一種預言——
他們來自敵對的陣營,曆經坎坷終於走到了一起,可最後還是逃不過分離的結局。
遣退月泉後,莫離拿出水雲鏡,學著玄越過去的樣子,查看他們在凡間的回憶。
她的記憶在婚宴死去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對於她死後的事情,她還是第一次了解。
在水雲鏡中,她看到在她死後,玄越兌現了當初對她許下的諾言,讓西域和黎國免受了戰火的侵害。
當兩國開始通商結親、逐漸親密之後,玄越就讓位給自己選定的繼承人,隱於山野,守著她的陵墓過完了一生。
他是在她的棺槨旁死去的。
那時的他不過四十多歲,正值盛年,卻在長久的哀思中早早就變得白發橫生,老態龍鐘。
在最後的時刻,他是帶著微笑離開的。
好似死亡才是他們相守的溫床。
莫離在看完他們完整的記憶後,久久不能回神。
在這充斥著陰謀、罪惡、殺伐的殘破世界中,玄越對她的愛就是象征著希望和美好的光亮。
可如今他死了,這光也就熄滅了。
這滿目瘡痍的世界,再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她感到留戀。
在夜如沉墨、烏雲蔽月的夜半時分,莫離悄無聲息地揮動翅膀離開了魔宮。
忘川河的右岸閃動著戰火的明光,無數人狂熱地奔赴著一場血色的劫難。
莫離獨自來到了忘川最上流,深沉的河麵上倒映著天際隱隱的極光,仿佛也映著她亡夫故時的麵容。
“玄越,我來了。”
莫離對著那幻象釋然地笑了一下,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