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娘低垂著腦袋,用木箸戳弄裡頭漂浮的米粒兒,聲音低得還不如夏日的蚊蟲,“我不會下廚……原本想著,可以直接雇人或下館子……”
大概,要被罵吧?
像醉月樓裡,鴇母常用的尖銳刻薄的語氣,又或是嫁人後,男人粗魯的發泄與怒吼,她捅了這麼大的簍子,肯定是躲不掉的。
一遍遍咬著下嘴唇,然後又忐忑地鬆開,可她反複做的心理建設,卻隻等來了一聲輕笑。
抬眸,麵前人的臉上瞧不見一點要發怒的跡象,他隻是用左手端著碗,仔細觀察著上頭的花紋,好像那不是民窯裡五文一個的殘次品,而是被精雕細琢的名作。
“這碗還挺好看的。”
她不太明白藺師儀為什麼突然冒出這麼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就見他突然望過來,用那隻碗碰了碰她這隻,發出一聲輕響,他微蹙著眉,似乎在想應當用什麼祝酒辭才算合適,可到底沒想出個結果,隻眨了眨眼睛,歪著腦袋開口:
“乾?”
“……乾!”
養將軍的第一天,在餓死的邊緣徘徊。
楚四娘痛定思痛,決定出門找個活計掙飯錢,這才發現,柳玉蘭就住在她隔壁那個院子,走過去還不到百步。
良好的鄰裡關係有助於穩定的逃亡生涯,她決定先上門問候一二,卻被另一個男人搶了先。
“玉娘要去地裡嗎?怎麼還拿著鐮刀?”
興許是相熟,柳玉蘭當即露出一個溫婉的笑,連說的話都不似尋常農家人的粗硬,而是鶯啼般的清脆動聽,“家中的稻子還未收完,可惜我一個孀居婦人,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知要收到何年何月去。”
“那我……”男人幾乎要接過她的鐮刀了,卻又訥訥地收回手,尷尬地轉移話題,“我突然想起家裡還有活沒做,就先走了哈!”
臨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歎了口氣,“玉娘你,畢竟沒做慣這種活,還是小心些。”
柳玉蘭並不開口,隻是目送這男人離開,才把笑意卸下來,流露出眼底的一點厭惡。
“你是不是,缺人幫你收稻子?”
楚四娘斟酌著開口,若接下這份活,好歹能掙來近幾日的米糧,看過去的目光,難免熱切。
柳玉蘭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是。”
楚四娘迫切地站得更近了些,“我幫你收,不用銀子!”
“你?”
柳玉蘭麵露驚疑,上下打量起她來。能乾農活的女子不是沒有,可都是身板結實的健壯婦人,可楚四娘——細胳膊細腿的,兩個她拚起來,才有人一個那麼大。
“四娘許是沒種過地,不知其間辛苦,沒點力氣是乾不了這個活的,不然我也不至於拖到現在,還沒收完。”
楚四娘一把拽過鐮刀,在手上掂了兩下,還成,跟她以前拎的殺豬刀差不多,“我力氣大著呢,你可以在田邊盯著我乾活,就那片地,不用三天,我就能給你收乾淨!”
她頓了下,似是覺得自己的性價比還不夠高,繼續加碼,“收完的稻子我也能幫你運回來。”
柳玉蘭眸光一亮,明顯動心了,連麵上的笑都情真意切了許多,“真的?那不知四娘想要什麼報酬?要是太多,我可給不起。”
“不多,就是,管飯就好,我和我家兄長的。”
“一日二食,紅薯飯,至於菜,要看我做的帕子能否賣出去,若能,我便給你們添個雞蛋,不行的話,就將就著吃野菜和豆醬,攏共十日的餐食,可以嘛?”
“成交!”
……
太陽西斜時,田裡的稻子才將將割了一半,楚四娘把鐮刀扔在草垛上,伸了個懶腰,額上的汗珠一顆顆連成串,像是剛出河裡爬出來似的,領口、腰背的布料都渲染成涇渭分明的兩色。
席地而坐,或者說是,整個人癱倒在黃土地上,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這輩子的身體好像還沒好好鍛煉過,要換成上一世,她就是抗著半扇豬走街串巷都不帶喘氣的,楚四娘有些鬱悶地想。
好容易歇夠了,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村,去領今日的飯食。雖說是不值錢的紅薯飯,但柳玉蘭也算實在,裝了大半個瓦罐,還給壓實了,才給她遞過來。
於是她抱著尚有餘溫的瓦罐回家,隻是剛進院子,便聽見兩個人的爭吵。
“你這就是八十兩的手藝?”
“不是八十兩,是五十五兩,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怕痛怎麼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