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平溪村,就是村頭的野狗下了隻新狗仔,都能被津津樂道地說上三天,更彆說這突然冒出來的兄妹二人。
那大手大腳花錢的架勢他們可都瞧見了,但凡是手上沒活的,都跑過去長見識了,可還沒等他們開始羨慕這家的有錢,那兄妹兩就成了村裡最有名的貧困戶了。
“沒瞧見都去給寡婦乾活了嗎?”婦人蹲著身子,用木棒不停地錘打麵前的衣物,手上的活一點不慢,嘴巴卻也受不得閒,“村裡除了那些個滿腦子花花腸子的漢子,誰瞧得上她拿出來的仨瓜倆棗的,還不如去碼頭扛一日沙子掙得多。”
邊上的胖婦人讚同道,“也是可憐,不如我去給她說門親,有人幫扶,日子總好過些。”
“說親?她又沒有寡婦那張臉,哪找得到替她養哥哥的冤大頭?”婦人將衣服浸到溪水裡浣洗,胳膊上卻被擰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的,轉頭就要開罵,這才發現楚四娘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的後頭。
抹了幾日藥,楚四娘臉上的黑痂已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新長出的肉來,是淺淡的粉色,擱在上頭雖然突兀,但總不至於像先前那麼駭人,若站得遠些,也瞧不出來什麼。
那兩個婦人有些心虛,明明大家都在說著小話,偏偏她倆倒黴被正主撞上了,到底是她們理虧,隻怕少不得一頓罵。
可二人悶頭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下文,不由得麵色古怪地看向楚四娘,卻見這醜姑娘沒有一點要生氣的模樣,隻是向她們打聽掙錢的門路來了。
“村裡的女子大多是幫著操持家務,洗衣做飯,賺錢都是男人的事,哪輪得到我們女人來操心?”胖婦人下意識回答,又覺得麵前人實在可憐,補充道,“少有幾個繡活好的,倒是能去鎮上賣些帕子。”
繡活?
楚四娘大為失望,繡花是繡不了的,她的針線就隻能用來紮小人,紮得當事人來了都認不出那是自己的程度。
“可還有彆的活?我有力氣,不怕吃苦,什麼都能乾的!”
較瘦的婦人打量了下她的細胳膊細腿,對她的話深感懷疑,但還是給她指了條明路,“碼頭那常要招人去運貨的,三個麻袋一個銅板,農閒的時候男人都會過去掙點補貼家用。”
“隻是不知道那邊要不要女人……”婦人沉吟一會兒,“你且去鎮上看看,若有彆的地方招工最好,實在不行再去那碰碰運氣。”
楚四娘道了聲謝,便牽著驢子出門。
當時想著逃命,選了這最最偏僻的平溪村,弄得現在距鎮上遠著呢,她縱是騎著驢也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
她出門時並不算早,眼下正趕著日頭升到正中,約莫是午時了,熟食的香味蔓延過整個街巷,形形色色的參雜在一起:熱騰騰的大包子、嫩滑彈牙的小餛飩、卷著綠蔥的炊餅,還有剛舀進一勺醋,用木箸一點點拌勻的陽春麵,引得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肚子更是叫得如同擂鼓一般,不真真切切地吃下一碗,便不肯做休。
即使如此,這些攤位上也隻有零散的幾位客。畢竟尋常人家都是一日二食的,能在這個當頭吃飯,不敢說家底頗豐,但至少是不太缺錢。
目光在各個攤子上流連,可在指尖觸及一個子兒都不剩的荷包時,她到底認清了現實,悶頭往前走。
還是掙錢要緊。
楚四娘這般想著,目光卻撞見了一張寫滿字的白紙,端端正正地貼在小飯館的門上,她走近了仔細瞧,隻覺得這些字一個個都板板正正,橫是橫、豎是豎,寫得好極了。唯有一點,她伸出食指挨個清點過去,攏共二十二個字,她就隻認得倆,“工”和“二”。
但不得不說,書到用時竟也有,僅憑這點文化來判斷,這家店定是要招店小二了。
將驢子拴在門口的大樹旁,認真地理了下衣服,把路上不慎沾上的草葉枯枝給攆乾淨,這才擺出了一張笑臉,上門求職。
“我這招人是不錯,但你?”大約全天下的飯館掌櫃的都長得差不多,而眼前這個更是標準得不行,圓頭圓腦圓肚皮,用那蠶絲織得布料一裹,簡直像個剛上好色的不倒翁。而這個不倒翁正繃著一張臉,從上到下將她審視一遍,不耐煩地開口,“除了青樓,哪有正經地讓女子來跑堂的?”
不倒翁朝她擺擺手,“快走快走,回家嫁人去,彆呆在這添亂!”
楚四娘隻能牽著驢子繼續走。
隻是這家如此,其他地方也大差不差,瞧見她是個女兒身,便二話不說,要趕她走了,一個個的淨都隻招男工,似乎肯收容女子的,唯有後街的青樓與西市的牙人行,卻也不是按月領錢的做工,而是一錘子買賣的賣身。
那就隻剩下碼頭了。
今日倒是趕巧,有大船靠岸,急需人卸貨。碼頭上已圍聚了一大夥的力夫,多半是□□著上身,頂多在肩頭搭兩塊粗布,偶有幾個講究些的,便把那粗布縫製成一個簡陋的坎肩,往裡頭塞些鬆軟的稻草,好歹能輕鬆些。
那些力夫個個拱著腰背,排成一列,等著船上的人將貨物壓到上頭,而後便咬著牙,悶頭往前走,直至卸了貨,這才重重地喘一口粗氣,匆忙抹一把汗,快步走過去,運下一輪的貨。
其中最惹眼的是個留著絡腮胡的大漢,足足有九尺高,那一個拳頭握緊,竟與邊上人的腦袋差不多大,背上扛著三個麻袋,依然健步如飛。
楚四娘看著不由得有些眼熱,他這般運一趟,可就是一文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