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燕王與莊王並肩行過。宮婢見到,遠遠行禮,低聲提醒,這一下子,吟詩的文縐縐,作賦的假風雅,琴聲亂了,錦鯉驚了,貓撲個空,而水中人麵微紅。
“那你呢?”燕王妃事後得知,笑問,“當時你在哪裡?”
渺渺低著頭,說記不起來。燕王妃搖搖頭,說道:“貴妃真是做壞,邀請你們進宮,竟是故意要看你們慌亂,難道是在考察誰更寵辱不驚?”
貴妃當然正有這用意,在她看來,做王妃必須得穩重端莊,若是一驚一乍的性子,豈不笑話?何況自己的兒子,她最知道了,本就是個恃才傲物的,說難聽一點,就是臭屁自大,什麼都看不上眼,就得找那種儀態端方,有主意,能夠看守住他的姑娘。
禦花園內那番動靜一早傳進貴妃耳中,她心中有了譜,依舊不動聲色,待晚上宴席散儘,寢宮之內再沒外人時,她才交代宮婢叫莊王過去。
照例是要先照顧他的心情,貴妃半笑半怨地問:“你有喜歡的姑娘了,怎麼不告訴母親,難不成在我麵前還怕害臊?”
莊王覺得奇怪,笑問:“我有喜歡的人了,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貴妃長長哦一聲,才笑問:“那你白日向我問安之後又躲去了哪裡?”
原來疑心他與人家小姐私會。莊王因此含笑與她解釋原委,怕她不信,特意命人捧來畫軸:“兒臣在跟著張岩學仕女圖,看見今日盛況,手癢難耐,躲進小樓裡專心畫圖了。”
張岩是宮中畫師,最擅長重彩仕女圖。貴妃聞言,也一時無語了:“我今日做宴是何用意,你難道不知?母親為你牽一門親事,簡直費儘心思,隻要你挑個順眼的。你倒好了,拿來用作素材入畫,要給人家父母知道,一定怒不可遏,到時參你一本,有你好受。”
“娘娘怎地沒想明白?”貴妃跟前嬤嬤忙笑著勸和,“娘娘本意是要王爺認真對待,如今王爺畫在紙上,必是將士女們挨個琢磨透的,豈不比遠遠看一眼更有體會?”
貴妃心道也是,命嬤嬤展開畫軸,讓她仔細看過一遍。紙上畫意輕透,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人物,全軸打開,至少也有二十來個,個個神態動作生動,好似白日那幕在眼前重現。嬤嬤讚說:“王爺下筆有神。”
貴妃隻說是旁門左道:“你皇父向來不喜你沉迷此道,趁早彆和那個張岩打交道。”
莊王隻管微笑,充耳不聞。貴妃心知說他也不聽,微微歎氣,和嬤嬤各自看畫,一麵點評。嬤嬤忽然奇怪說道:“咦,今日有二十三家小姐進宮,怎麼畫中隻有十八人?”
貴妃笑道:“嬤嬤,你老眼昏花了,我數著有二十一人。”她非說畫上有二十一人,挨個數過去,又輕咦一聲,“我剛才多數出一個,隻有二十人。”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一點狐疑不定,反複地數,數來數去最後確定,有二十二人。
轉過頭,正看見莊王揚起嘴角,正是萬分得意的樣子,貴妃向嬤嬤一笑:“好了,我們都給這小子糊弄了,愉兒你說,你到底畫了幾個人?”
莊王隻笑:“母親不相信自己數的?”
“瞧你這樣子,難道真有二十三人?到底少了哪個?”
莊王仍是微笑不答,篤定她找不到一樣。貴妃佯作生氣,轉念一想,又曖昧地笑:“你不肯告訴我,等我叫人挨個比對,總知道少了誰。你要是喜歡人家,直說就是,不然母親亂點鴛鴦譜,你又來哭鬨。”
母子間的玩笑話,莊王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怕她久纏此事,隻好苦笑著繳械投降:“兒子還年輕,婚事又何必急在一時。”
“像你這樣成日沒著落的,就該找個人來管住你。”貴妃故意板起臉來。
閒談幾句,他要告辭退出,貴妃想了想,向他討要這畫,“留給我觀摩就是了,彆流出宮外。”
莊王今日是興之所至,信手一畫而已,見討母親喜歡,自然拱手送上。
貴妃躺回太師椅,想了想,還是囑咐嬤嬤比對畫中人數,看看少了哪個?嬤嬤領命下去,隔了天來回稟:“娘娘,少了淮陽範氏長女。”
貴妃聽著耳熟,經嬤嬤小聲提醒,才想起來。
“這兩人在燕王府打過照麵的。”嬤嬤小心道,“聽說有一次燕王妃打牌缺人,王爺當時上門拜見,就給捉去充牌搭子了。”
貴妃閉著眼,搖頭笑歎:“他那手氣,一準要輸。”
“是,聽說輸給那位範小姐一件白定瓷洗。”
“他就愛搗鼓那些費錢玩意。”貴妃歎口氣,“不輸錢,偏輸了這個,多半是燕王媳婦兒給他設套,要他心疼呢。”
嬤嬤低聲道,“娘娘因何歎氣?”
“我當然氣這小子著了人家的道。”
嬤嬤笑說:“娘娘怎麼知道不是王爺心甘情願?仕女圖一事,略也可見端倪了。”
“我自己的兒子,我豈有不清楚的道理?他呀,一心鑽營奇技淫巧,眼裡哪有半分兒女私情?或許他是對那位範小姐懷抱好意,但依我看來,真要議起,說不定他背地裡惦記最深的,還是輸給人家的那件白定瓷洗。”
貴妃睜開眼,撫發微歎,“這也是因緣,誰說得清楚呢?但若是其他家的小姐就好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樂得順水推舟,成就一段佳話。偏偏是範家長女。”
偏偏兩字道儘不滿意。嬤嬤很驚奇,不大明白貴妃用意:“據老奴所知,那位小姐出身大族,論身份,足以與王爺相配。那日,我觀她相貌清雅,舉止雍容,論氣質,也是做王妃的不二之選,為何娘娘並不看好她?”
“這第一,她雖是淮陽範氏長房長女,但她年幼失怙,依靠族中叔伯過活,如今在府中尚且要看嬸母臉色,來日範家不見得是我兒助力。”貴妃斟酌道,“這第二,她與燕王媳婦兒交好,焉知她學沒學她表姊的滿腔算計?”
嬤嬤了悟,“娘娘還是不喜燕王府。”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燕王無勢,在貴妃眼裡尚且不值一提,“隻是我看燕王那個孩子心思深沉,看著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偏他又娶了參將府上那個不肯饒人的丫頭,這兩個人壞到一塊去了,近朱者赤,我就怕愉兒也給學壞了秉性。如今看見一個小表妹,自然巴不得繞著走,可彆與他們燕王府再有什麼關係。"
貴人輕易定了錘,渺渺卻是半點也不知道,直到某日表姊表情凝重,說要告知她一件難過的事。
知道他定了親,她難受得想哭,從夢裡驚醒。
回首,已過百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