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匹更傲氣,剛才連魯少爺也不敢選它。”馬夫想勸範渺渺三思,卻聽她口中吹哨,一邊伸出右手輕輕撫摸黑馬的鬃毛,手法熟練,不似生手,而那匹黑馬似乎也很樂意親近她,愜意地噴出熱乎乎的鼻息,側頭想往她肩膀靠。馬夫賠笑說,“原來小姐竟是高手,小人這就為您牽出它。”
範渺渺含蓄笑道:“高手還稱不上。”
要知道前世表姊出身參將府,她與表姊親密,因此時常也能夠舞刀弄劍,玩耍一番。當然,舞刀弄劍於她而言,其實就是繡花樣子,好看不經用,但她擅於騎馬卻是不假,曾有一年,由貴妃娘娘做主,在京中士女之間舉辦一場賽馬盛會,她僥幸奪過榜眼。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曾為此苦練過,雙手依然還記得這種感覺。
範渺渺拾回舊日玩樂的心緒,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接過遞來的韁繩,右手勾繞一圈,準備踩鞍上馬。誰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來勢洶洶,直衝這方向而來。黑馬前蹄一揚,興奮地嘶鳴,哪怕範渺渺已有所提防,也被帶得踉蹌兩步。她趕忙牽穩了繩,以作安撫,一旁的馬夫見勢不妙,也上前拉住馬套,幫她一起製服。
那人策馬過來,臨了也不收韁繩,放任馬兒橫衝直撞,範渺渺餘光之中,認出他是誰。黃蒿草颼颼,他席卷著風而來,滿地的枯葉在她腳邊打轉,她呆呆地轉過頭,望著他,滿腦子都是嗡鳴。
要認出一個深愛過的人,何須證據。隻需要他向你走來。就好像從前一樣,急跳的這顆心永遠不會騙過自己。在他縱馬而來的短短一刹那,她忍不住睫毛微微顫動,忽然想起原來今世每次夢起的片段,都是有關於他。第一次和他在柳府高地互相試探,第一次和他相邀打牌,第一次和他失神說起舊事,第一次和他看戲、同逛堂會——種種因果,從來不是無端惹起。範渺渺無措地站住不動,神思飄忽難定,很想要掩飾此刻情緒失控。
晏莊輕易將馬停住,居高臨下地看來,看了她有一會兒,方才翻身下馬。範渺渺聽見馬夫在旁邊說話,晏莊的嘴也在眼前一張一合,看他的表情大概是在道歉,說不該嚇唬她,但她此刻耳中隻有無聲,完全反應不過來,過了半晌,周圍的嘈雜才漸漸被她聽見,這時候有人從晏莊身後牽馬而出,望她一眼,冷淡地說:“不會騎馬的人,逞什麼強?”
晏莊笑說:“是我不對。”
範渺渺僵住的脖子稍稍一轉,與來人的目光對上,不禁心中震動。馬夫認得他,正上前問安,說李少爺好。
魯少爺騎馬半圈,當下也回來了,聞言,打趣說:“真沒眼力見,這位已經是舉人身份,爾等該稱一聲李老爺才是,李兄,你說對不對?”
李簾靜收回看向範渺渺的目光,說:“稱呼而已,隨便。”
那日青山茶店中的帷帽客人竟然是李簾靜,這個認知讓範渺渺又是一陣失神,尤其看見晏莊與他並立而站,她心中驚疑不定,心想這兩個人為什麼會在一處?
其實仔細一想,並不難猜到。晏莊如今與十一皇子走得親近,前些日子的踩踏事件又因為他見機很快,找來衙兵驅散人群,減免傷亡,李家自是對他感激不儘,那麼李簾靜將他尊為貴賓,同出同入,又有什麼出奇?
奇怪在於李簾靜對她的態度。按說兩人不該見過,否則當日牽雲一定認得出他,但他剛才微微皺眉,說什麼她不會騎馬,此乃私事,為什麼他會這樣篤定?而且,他對她騎馬一事很不以為然,甚至有責備之意。不相熟,不至於出言不遜,明眼人都看見,先前是晏莊縱馬在前,她分明隻是受驚者。
難道這位舉人老爺曾是柳銜霜舊識?但又為什麼那日相見卻不相認?
範渺渺腦子裡懵懵的,至此都仍感覺慢了半拍,跟不上他們的對話——實是今日所見出乎她意料之外,很顯然,現在麵前一個與她前世有舊,一個與柳銜霜今生有牽扯,前塵往事儘在眼前,她不禁左右為難。
魯少爺偏不知趣,還問:“柳小姐,你嚇著了嗎?”
範渺渺默然,搖了搖頭,魯少爺又問:“那還騎馬去嗎?今日天氣很好,至少兜上一圈,才不免你來這一趟。”
想到李簾靜叫她“不要逞強”,難道是有什麼緣故?範渺渺怕他察覺到不對,聞言又是搖頭,手中自然而然地鬆開了一直緊握的韁繩,但有點念念不舍。
“你想騎嗎。”晏莊突然說話。
雖不知他的用意,但麵對他的問話,範渺渺不願說謊,卻礙於李簾靜也在一旁,惟有緘默不語。
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魯少爺笑說:“怎麼,原來你不敢騎啊?沒事的,一會兒我替你牽引著韁繩,到圍場上走一圈,也是一樣看風景。”
“不敢?”晏莊倏忽一笑,語氣很輕的樣子,“你不是會騎馬的嗎?”
範渺渺一怔,猛地將他看進眼裡。晏莊卻低了下頭,回避與她對視,隻管為身下的馬兒輕理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