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書房,遠遠就見到一個童子正站在窗下,大聲背誦辭賦。因是側對著,童子沒發現晏莊他們到來,晏莊便向常灼刀示意,兩人在院前站住了腳。
那童子背完一遍,雖不順暢,卻無一字出錯,但他並不覺得自滿,反而重新起頭再背,背了大約八九遍,終於滾瓜爛熟。回頭望見樹下的兩人,童子喜不自禁,隨手擱下書,跑出房門,迎上來道:“先生,小叔,你們終於回來了!”
晏莊點點頭,常灼刀則伸出手,摸摸他的腦袋,笑道:“看見少主用功,莊先生與我都很欣慰。”
都站在院子裡,也不是回事。晏莊率先走進書房,隨便抽查了幾篇他離京前布置的功課,見童子都對答如流,將頭一點,說道:“不錯。”
“曹伯。”他叫道,“帶少主下去練武吧。”
“是。”
一直隱在院外的曹伯現身出來,童子心想自己還有好多見聞沒說,聞言,十分戀戀不舍。晏莊板起臉,說道:“聽話!”
作為全府上下的寄望,壓力自然也與之俱來,童子不敢反駁,忙應了聲,隨曹伯一同出去。
常灼刀勸道:“少主還小。”
“他這年紀,最是荒廢不得的時候。”晏莊無動於衷,說道,“更何況,他還肩負著複興家業的使命。”
常灼刀說道:“都是因為我沒用,若我有本事,何需要冀望幼子?”
晏莊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當年永平皇帝賜他們“不世之臣”四字,並承諾了昭德將軍的爵位世代承襲,將軍府因此名震天下。可就在四十年前,時任皇帝欲要大改兵製,先以昭德將軍年老為由,對他殷殷關懷,暗示將軍卸甲歸田。隨後,皇帝又下旨,將調兵之權收歸中央,使“兵符”“兵眾”分離,自後,武將的地位被大大削弱,隻餘掌兵之權。
據聞,昭德將軍還曾在宴席上涕淚橫流,自歎“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想要繼續為國為朝出一份力氣。皇帝當然置之不理。
晏莊說道:“沒有皇帝不忌憚重兵在手的武將,當年河清海晏,天下再無戰事,正是削武重文的好時機,將軍府自此衰敗,無人在朝,終歸是大勢所趨,跟你沒有關係。而且就算你肯擔當,你非昭德嫡係,襲爵之事,皇室不會承認的。”
常灼刀一手拍在案上,歎道:“複興之路,任重道遠。”
晏莊在案前坐下,思忖著說道:“欲要重振將軍府聲威,確實很難,但我已想到一個辦法,隻是不知道你們敢不敢做?”
常灼刀忙道:“先生請儘管直言。”
旁邊有一壺冷掉的茶水,晏莊拿手去沾,指尖一筆一劃寫在案上。常灼刀看他寫完兩字,忽然麵色大變,以為是自己看錯,待要凝神細看,案上卻隻剩一灘水漬。
“敢,或是不敢?”晏莊微笑問道。
常灼刀到底身上流著是武將的血脈,稍一回神,凜然不畏地說道:“哪怕前路是流血與死亡,也比如今寂寂無名的好!”
晏莊反而怔了一下,笑道:“如此信我?”
常灼刀不在乎地道:“先生於我家有大恩,總不至於反過來害我們。”
晏莊忽而想起先前,他曾跟範渺渺說過,此身隻願心安理得。前世,他負儘深恩,重生以來,何謂心安理得?他想過許久。
然而,然而,他從前所負之恩、義、情、仇,都無處可報,無人可報。後來,他一路跋涉去到京城,走進將軍府,終於找到了答案。
此生所想所念,不為自己,隻為舊人。
決議說定,晏莊說道:“雖然清明已過,但我祖上與你們先祖有舊,想前去祭拜一番。”
常灼刀點頭:“西郊古刹奉著曆代先祖碑塚,先生若要去,讓少主隨行吧。他許久沒有出門,一定高興,尤其是與先生一起。”
“另外,觀聞湖亭畔,亦有舊債需償。”晏莊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曾去過,這次就不特意再去了,但要勞煩你派人幫我儘一份心力。”
常灼刀早就知道他與那位莊憲王有關,曾猜測他是莊王後人,或是莊王故交之嗣,因此不以為異,應允說道:“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