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襄異常憤怒,聽到後麵,強自冷靜下來,思索了半天,搖頭說道:“沒有印象。”
範渺渺見她情緒頗為激動,拍她的手暫作安撫,說道:“我來應付就是,你隻管安心完成手上的事情。視察、改建野窯,也需繼續,不過,倒是不必掛在我們的名下。我記得,談尚書那邊不也正在物色嗎?”
柳令襄思忖,覺得可行:“回頭我和她商議一下,她來提供場地,我們提供窯工與技術。”
範渺渺說道:“我手上有一人,叫丁乙,他熟知窯事,且做事細心,若是提供技術,正好能幫上你忙。”
談天說笑間,不覺已是臨近街鼓參差的時候,因宵禁在即,遊人紛紛接踵往回走,整晚的熱鬨,到了這會兒,陡然留下冷清。
“街鼓將動,我們也回去吧。”柳令襄回頭,吩咐船夫送她們到東市口。
遠處,忽聞有笛聲,悠悠忽忽,柳令襄豎起耳朵來聽,正覺耳熟,卻不必她說起,隻見範渺渺已擱下碗筷,傾身傾聽。
河心船中,有未儘興的少年扣舷而歌之:
“少年騎馬入鹹陽,鶻似身輕蝶似狂。
蹴鞠場邊萬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風光流轉渾如昨,誌氣低摧隻自傷。
日永東齋淡無事,閉門掃地獨焚香。”
柳令襄不由得閉起雙眼。四處相繼有人起歌呼應,歌聲快意、激昂,帶著遊宴不知厭的疏狂,帶著今宵誰與同的難禁,不時也有人執箸擊之,以劍鳴相和。街上店鋪陸續閉門,人都快散儘了,還空有嫋嫋餘音,回蕩在城中。
“是陸放翁的《晚春感事》。”範渺渺微笑說道。然而此刻,吹笛與唱和的俱是少年郎,銀鞍白馬,意氣風發,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哪裡識得愁滋味?詞與曲中的沉鬱悲涼、老境頹唐,當然是全然沒有的。
正這樣好笑地想著,忽覺岸上有人注視著自己,範渺渺眼波才動,猝然抬頭望去,對麵橋上立著一人。遠燈近火高低,照得他麵上光影斑駁,神色莫辨,惟有那一雙幽黑的眼,深深看進她的眼裡。
身下小船隨波漸進,過了橋洞,她才回過神來。趕忙扭過身再回望橋上,已無他的身影,範渺渺坐在矮凳上,不免感到一陣茫然,幾乎疑心是自己的錯覺。或許就是,也說不定,她解嘲一笑。
“是先生。”柳令襄忽然拉她的衣袖,低聲提示道。
範渺渺定坐著,完全後知後覺的樣子,然後轉過臉,向岸上看去。晏莊信步岸邊,腳程不快,也不慢,但始終距離她們半船的身位。
“他在跟著我們。”柳令襄老在耳邊嘀咕。
範渺渺躊躇了一會兒,定了定神,叫停船夫,又跟柳令襄說道:“你……先回去。”柳令襄了然地向她點頭。範渺渺站起身,跳上了岸,向他走過去。
看她就站在麵前,晏莊頓住腳,忽然麵露赧然的神氣。鮮少見到他這樣子,範渺渺也有些懊惱,怎麼貿然就走到他麵前了呢?但當時那場麵,若是任由他追逐小船,又實在可笑,難免也顯得她太拿喬。
“我以為會是錯覺。”晏莊看著她,先打破沉默,“因為剛想到了你。”
是因為良辰猝逝的不甘,還是因為歲月蹉跎的失落?範渺渺沒有過問,因為他們都是這世上格格不入的人,在這場偌大的熱鬨謝幕之後,同感受那悲喜。她明白那感覺。
兩人相對而站,在空落的大街上過於顯眼,晏莊於是順理成章走到她的身畔:“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範渺渺心思飄忽不定,一麵期期艾艾,一麵萬分痛恨著自己的不果斷,最後乾脆直言:“不知……先生明日有沒有時間,到府上做客?有件往事,我考慮許久,決定跟你坦白。”
似怨她打破平靜,晏莊眉頭輕皺,豎指在唇中:“噓,至少現在,彆說這些大煞風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