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她沾了滿身花香而來。……(2 / 2)

“可惜現在年紀上來。”範渺渺同樣很懷念以前,笑說,“再沒通宵的精力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兩人之間暫時無話,周圍靜得能聽見窗格外的響動。窗外是下雨了嗎?好像真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範渺渺合著眼,就要陷入夢中。

柳令襄砰地翻身坐起來,叫道:“我倒記起來,你剛才在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對莊先生,你還是沒有改變心意嗎?”

“明日他來府上做客,我是要跟他講清楚的。”範渺渺微惘地睜開眼,卻見柳令襄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氣,似要取笑。她臉上微窘,喟歎一聲,說道,“當然我自知,我是個太優柔寡斷的人。”

“在彆的事上,你都很快有決斷,分明隻有在麵對他時,才會格外的趑趄不前。”忽想到什麼,柳令襄情不自禁笑出了聲,一本正經說道,“佛家有一禪語,說的是‘由愛故生憂’,而今看來,可謂精妙至極。”

……

……

翌日起身,發現庭院地麵很乾爽,夜裡大約誤將風聲作聽雨聲,一晚驚夢。晏莊是如約而來了。範渺渺親自來迎他入內,看見她眼下烏青,精神欠佳,晏莊問道:“昨日是不是沒有睡好?”

他語氣熟稔,不似昨日夜遊的生疏。範渺渺有些不習慣,慢慢說道:“或許是進京路上鞍馬勞頓,沒有調整過來。”

晏莊說道:“我們去西郊古刹,你在車內正好可以補眠,小睡一會兒。”

昨夜睡得很晚,範渺渺現在整個人都很遲鈍,壓根沒反應過來。跟在晏莊身後走了兩步,見到停在府側的馬車,不禁一呆,慢半拍地聽懂了他剛才的話。範渺渺止步不前,說道:“先生,請進府一談。”

晏莊並未理會,看向牽雲,囑咐她多帶外衣:“郊外此時秋高氣爽,小心你家小姐著涼。”

牽雲聞言,先要去請示她家小姐。

晏莊忽道:“受住持所托,我近日常去藏經室,修複壁畫。”

範渺渺剛要脫口而出的拒絕,如他所願,咽回肚裡。牽雲見她不聲不響,像是應許,忙應一聲,一溜煙回府拿衣去了。

將她送進馬車內,晏莊便退了出去,坐在馬車夫旁邊。看著簾上隱約的他的影子,範渺渺心想,在西郊古刹的藏經室裡談話,也還算得上隱蔽。因為她要講的那些話,得在人前避諱,免得彆人以為笑談。

靠著牽雲的肩膀,在馬車顛簸中,她沉沉睡去。醒來,已到西郊古刹外,且大半日已過,她問牽雲:“怎麼不叫醒我?”

“先生見小姐睡得沉,不讓叫的。”牽雲先為她加衣,扶她下了馬車,又道,“先生說,您若醒來,徑自去藏經室找他便是。”

午後的古刹,清幽寂靜,鮮少有香客逗留。尋著記憶,範渺渺獨自走上小徑,路旁有桂花棲香,若隱若現。

她沾了滿身花香而來。藏經室內,一麵碩大的岩牆麵前,晏莊正攀梯鑿石。見他專心致誌,範渺渺特意沒有出聲,隨便尋處角落席地而坐。她仰起頭,望著壁畫脫落後凹凸不平的殘牆,回憶從前它的輝煌,十分惋惜哀痛。

要在這麵岩牆上重繪壁畫,不是小工程,因此藏經室內並非隻有晏莊一人,還有其餘三、四人,皆在忙碌。他們先是要將牆麵鑿平,方才可以繼續在上作畫,故而,室內總是有擊石之聲起伏不定,咚咚、咚咚,因在這密閉的藏經室內,格外響騰,格外鏗然,與那時日落西山的鐘磬一樣,敲擊在她心上,帶給她同樣的震撼。

晏莊不覺來到她身邊,也坐下了。“倘若沒有親眼目睹過它的瑰麗,我想必不會太覺得遺憾惋惜。”他說道。

範渺渺問道:“何以見得?”

晏莊說道:“一年半載,這牆壁畫便會完工。如果是從前無緣見識的人初次見到,你認為他們會怎樣稱讚?”

這把範渺渺給問住了,見她低頭不語,晏莊笑道:“哪怕讚詞滿溢,也絕不會有一個人說出‘複舊如初’的鬼話,因為他們不曾見過。而我曾真切地見過,心知就算匠人儘力修舊如舊,也永遠會差一點。”

月亮缺了會圓,春花謝了會開,壁畫脫落了亦可以揮墨重來,然而大家心照不宣,此早非彼,永遠差著那麼一點。

古老詩經裡吟唱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而今卻記不起,從前杯酒;百年前的月光照樣映照如今殘黃臉龐,又道是平生萬事,哪堪回首。再不見一千個挑燈夜戰,師生摹畫的壁影,再沒有那日夕陽西下,落霞連天,杳杳鐘聲古。

那差一點的,是深埋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