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難,原來很輕易,但說完的那刹那,她感到陣陣的空虛,仿若秘密見了光,而剩下的局麵誰也無法預料。
至始他都帶著一點微笑,卻不回頭,範渺渺知道他聽進去了的,因為他的視線留在麵前那張稿子上太久、太久。久到她還等著他甩袖而去,或者是冷眼質問,但都沒有。滿堂俱靜,隻有燈燭在跳躍,動搖他輪廓。範渺渺咬住嘴唇,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害你慘死,我悔不當初。王爺,都說冤有頭債有主,是我對不起你。”
晏莊把稿子都擱下了。範渺渺難為情地正要補充,如何償清,還請他多寬恕些時日,等她處理完柳家的事,就絕不再拖延。可晏莊卻似乎又笑了一下,說道:“誰教會你講這樣無趣、生硬的故事的?”
他渾然沒事,好像完全不信她的說辭。“我不是在胡說。”範渺渺著急道,“若不是我當時說漏了嘴,你的行蹤不見得會被他們輕易看破。”
晏莊故意想了想,問道:“那時,你在哪裡?”
範渺渺一怔,沒想到他問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但這一岔神,跟他之間那種緊張關係倒是消失了,她老實答道:“那時我在家裡。”
“太子的斥候找不到我,燕王的犬馬找不到我,現在你卻告訴我,就憑你空口白牙?他們信與不信,暫且不論,我隻問你,你憑什麼敢於篤定我的行蹤?”
他回過頭,與她對視。
當然想過他會感到疑慮,誰知當初無心之言,會被表姊記在心中?任誰聽來都會覺得荒誕、可笑,範渺渺也很覺得,說道:“我猜……你一定會去祭奠常小將軍,所以繞路吉州,也在情理之中。”
“也在情理之中?”晏莊不敢苟同,“那時亡命,連我自己也不知前路所在,迷迷茫茫、跌跌撞撞,往吉州去,屬實是意外。”
範渺渺搖頭,說不是這樣:“你與常小將軍情深義重,得知他死訊,必然要親眼見過,才肯相信,何況,當時昭德軍就散落在吉州各地,而你需要召集舊部。”
“我問的不是這些,你明知道。為什麼回避不答我的問題?”晏莊凝望著她。範渺渺在他如水般目色之中,幾乎就要潰不成軍。其實與他直言也很簡單,就說自己向來很關注他,他的言行,他的悲喜,他的好惡,她無時無刻不在注目,所以,才足夠了解。
但她眼神在逃避,心在發慌,整個人都在戒備他。在前些時候的書信中,他宣告了野心,也為此試探過她,但她並未給予任何回應。她是擅於裝不懂得的,而現在她正用身體的語言跟他說,她不願意。
晏莊不覺得失望,她本來就沒有理由答應,就憑愛意裹挾?他不屑如此小人行徑,但目中仍難掩飾失望。
他坐直了身,把臉彆開,看回案上,目不斜視,說道:“不管是恨意難消,還是愛意難平,總該有個緣由,你隻管隨便說,我隻管隨便聽,否則,你平白無故來認錯,我憑什麼要原諒?”
範渺渺恍若未聞,嘴唇翕動了一下,問道:“什麼?”
真恨她此刻不解風情,也許是太聰明的緣故,知道有些話不能輕易出口。晏莊轉開話題,忽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心煩意亂?我寫的信,你一定丟了。”
“沒有丟。”
“那你一定是沒有看,不然,為什麼不回信我?”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信。”一旦回應,就沒辦法收場。出於歉疚的心情,對於他的事,她本該義不容辭的,但範渺渺遲疑再三,隻能說“對不起”。
“好,我都原諒你。”晏莊態度輕鬆,又道,“但在我原諒你之後,你又打算怎麼辦呢?照你這悶不吭聲的性情,我猜日後,總不會要與我對麵不識吧?”
顯然他猜對了,範渺渺一時凝滯。
晏莊說道:“多希望我今日說出的不是原諒之辭。”如果她不那麼抗拒著他,願意與他互坦心意……可惜的是彼此都知,未來道路不同,那麼就不必有開始。自己的心意,信中已儘意,再明言坦誠,吐露心意,對她反而是種負累吧,他想。
範渺渺抬起頭,認真說道:“王爺,待我處理完柳家的事,我會就此做個決斷。”
“你想如何做決斷?”果然範家作風,為人迂腐、做事黏糊,晏莊聞言,眼中有怒火升騰,因極力遏製著,以至於臉上甚至帶出點笑意。他怒極反笑,冷靜到極點,“你說害我性命,難道肯輕易償命給我嗎?但你彆忘記了,現在這具軀體姓柳,真正的你,早在王陵那時,就已被我挫骨揚灰,所以恩怨算到底,你不欠我的,我不欠你的。”
他自覺說話太重,靜了一會兒,才放緩了語氣,說道:“你也太小瞧了我了,為男人那些爭權奪利的事,沒來由去怪罪一個女子。”更何況,她是因為愛他,他怎好拿愛意給她入罪?
“你從來不是罪魁禍首,他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