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渺渺剛想說,輸了,又及時想起,她之所以無視他的好心建議,全是因為那一點心思作祟,於是不好意思說了。
晏莊沒再問,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倘若贏了,算是承了他的情,照她的性情,勢必要道謝,與他好生客套一番。那就是輸了。想明緣由,他忽然心情愉悅,連唇畔也帶出了笑意。
範渺渺察覺了,偏過頭,看他一眼,心底忽為他這份篤定微惱。不肯再搭理他,轉回頭,繼續作遠望。
天際留一線,轉瞬間即逝,再好的美景也有落幕的時刻。範渺渺剛有些傷懷,忽覺身上戰栗,似是遠處有人窺視,帶出她內心深處的怪異感覺。她忙凝神搜尋,突然看見有一個人匆匆掉頭,走下定香橋,很快淹沒在人群中。她半信半疑,難道剛才就是他在遠遠注視著自己?但那身影卻是極陌生的,她根本不認識。
“怎麼了?”晏莊發現她異常,關懷問道。
範渺渺疑心是她錯覺,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麼。轉念想到,此刻陽台隻有他們兩人,唯恐落入不懷好意的人目中:“談尚書該來了。”她低聲,下了逐客令。
晚風瑟瑟,帶起肌膚點點疙瘩,她不自覺也在風中微微的抖了抖肩。晏莊收回目光,說好:“明日午前,觀聞湖積善閣見。上次你交代我的事,已有眉目。”
“人多眼雜,我怎麼找你呢?”
晏莊跟她說接頭的暗號切口。範渺渺點頭,默記在心中,說聲多謝,與他告彆。她轉身先走了,到耳室找談蔻,關切她身體的狀況。談蔻緩了半晌,已經無恙,見到她笑:“分明是我帶你來的,卻丟下你一個在外麵,我真是罪過。”
再出去時,天空已經黑透,園內簷角紛紛掛起了大紅燈籠。談蔻跟內侍說明,與她悄悄下樓,燈籠火把如列星,濛濛的紅光裡,一路上走過去,遇見許多散場的遊客。
柳家的馬車候在不係園外,談蔻與她約定好下次相會,便互相作彆。園外滿是遊人,興儘都要歸家。範渺渺與牽雲趁著夜色,尋找自家馬車,有聽差打量她們半晌,捧衣過來問道:“請問是新亭來的柳小姐嗎?”
牽雲狐疑地看著他,說是,問他有什麼事?
聽差說道:“怕小姐受寒,有人特地囑咐小的,將這件披風送來給小姐。”
範渺渺一頓,問道:“那人是誰,可有留下姓名?”
聽差說道:“陽台、晚景、寸光陰,他說小姐自領會得。”
是晏莊。範渺渺示意牽雲接過,並為自己披上。裹住件外衣,她交握著的一雙冰涼的手很快暖和起來,人也漸漸發熱,甚至於感覺到頭頂仿佛籠著一股熱氣,鬨得她烘烘。她分不清是衣物,還是彆的緣故,但她無不悵然地想,難為他是有心人。
柳府的馬夫看見了她們,緩緩駕馭馬車過來。範渺渺隨手賞了錢給聽差,轉身進車內,坐定閉目休憩。
馬車行經鬨市酒肆,聞著若隱若現的飯香,午後便空肚的小腹頓時傳來陣陣餓意。範渺渺叫車停下,讓牽雲打包兩份堂食,帶回府上與柳令襄同吃。回到府中,猶未點燈,滿府屏息靜氣,範渺渺覺得不對,招手叫來門房,方知原來是十一皇子駕臨,如今正在書房與柳令襄說話。
十一皇子未擺儀仗出行,料想是不欲惹人注目。範渺渺在遊廊下眺望書房,隻見裡麵人影對立,僵持許久也不見動靜。想起柳令襄先前所言,她深歎了口氣,向下人道:“你們都各自忙去,隻是繞開書房,彆撞見貴人失了禮。”
她回來了,闔府上下便有了主心骨一般,連忙定神,領命下去各儘其責。
牽雲問道:“小姐,帶回的這兩份堂食,再不吃怕涼了。”
“令襄哪裡還有心思來吃?”範渺渺說道,“你與我分食了吧,免得浪費。”
範渺渺回去,坐在院中,慢條斯理地吃完了堂食。一頓飯的工夫,前院仍是沒有消息傳來,她不禁唉聲歎氣。牽雲問道:“小姐何故為難?”
範渺渺沒說,起身回屋,順便囑咐牽雲:“你去前院,跟秋水傳個話,就說我去一趟不係園回來,身上不太舒服。”
牽雲聞言,大驚失色,著急問道:“小姐哪裡不舒服?我先請大夫來。”
“不用。”飽腹之後,人變得懶洋洋地,身上也倦怠許多。範渺渺靠在榻上,揮手催促牽雲快去,“你隻管照我吩咐的說。”牽雲雖然滿腹疑竇,仍是聽命前去。
範渺渺心想,尚有一陣,因此闔上雙目假寐,迷離惝恍間,身子輕飄飄的,好似進入了夢鄉。夢裡重遊不係園,夕陽時分,她獨自走上定香橋,四周闃無一人,惟有流水靜靜淌去。腳邊飄來一葉扁舟,她彎身揀起,見上麵有人以紅葉題詩。
努力想要看清,墨色卻凝成一團一團,在她眼前浮蕩。有人輕輕拍了她的肩,她回頭看去,正是今晚那可疑的身影。她丟下紅葉,跑到他麵前,質問他是誰?然而,他的正麵猶是背麵,背麵猶是正麵。怎會如此?範渺渺驚恐萬分,一退再退,一跌再跌,突然聽他陰惻惻地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如今我站到你的麵前,你怎麼卻認不出我來了?”
範渺渺猛地睜開雙眼,從夢中驚醒,急促呼吸。柳令襄就在一旁坐著,擔憂地望著她:“難道是給夢魘住了?剛才輕拍你,一直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