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在長安城東南,其水曲折如江,故名曲江。
池中種千朵白荷,池畔植萬枝楊柳,入夏時滿池菰蒲蔥翠,柳蔭四合。
七月初七夜,七夕盛會時,全長安城的人都來了曲江池。池邊人流如織,池上畫舫如雲,絲竹奏樂的聲音越過水麵,遙遙地傳出去很遠。
“本小姐遲到也就罷了,他東宮太子也遲到麼?”
池心小舟上,織錦長裙的少女倚坐在船邊,支起一隻素白纖長的手,隔著珠玉串成的簾子遠望出去。
將軍府幺女與東宮太子約在入夜時分的曲江相看,薑葵來遲了小半個時辰,卻沒想到那位皇太子來得更遲。約定的相看時間已經過去許久,她在船篷得等得有些無聊,望著遠方的池麵發呆。
湖光瀲灩,看不真切,她隻看見一團五顏六色的彩霧,那是從曲江上溢出去十裡的彩燈。上方是一根細細的上弦月,月光穿過搖曳珠簾,盈盈落在她的眉眼間,暈開一片恬靜的冷光,襯著她的肌膚瑩然如玉。
“小姐真好看啊。”侍女小青讚歎道,“定能把太子殿下迷暈過去。”
“我可不想嫁人。”她家小姐撅起嘴,“每次為了唬走那些來相看的公子,我可是煞費苦心。要不是應父親的要求,我怎麼也不肯來。今夜月色正好,分明是喝酒的好時光。”
忽然一陣風動,簾上的玉石琅琅相擊、聲音清越。
一隻小舟從遠處徐徐而來,靜靜停在了薑葵的麵前。
“七夕清夜半,”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請問姑娘,可否借路過的人一盞茶喝?”
“小姐,快!”小青用小而急促的聲音說,連忙往薑葵的手上塞了一把團扇。
薑葵慌慌張張地坐好,以扇掩麵,隻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她垂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麵的小船。
對麵的船上立著一扇竹木屏風,屏風後端坐一位年輕公子,寬袍廣帶,大袖如雲。月光從上方斜落而來,他的側影投落在粼粼的水麵上,修長而端靜,如鬆如竹。
小青從船裡打了一盞小山茶,掀開珠簾,隔著水遞到對麵的船上。那邊下來一個白衣小廝,接過她的茶,捧到屏風後的公子手裡。
這是宮廷貴族間相看的習俗。
有意結親的兩家約好時間地點,未婚的少年少女們將按時前往。為了避免看不上的尷尬,也為了保持婚前的神秘感,相看的雙方通常都會遮掩容貌。貴族少年少女們會假裝偶遇在林間或水上,隻聞其聲而不見其人,以含蓄婉轉的對話來確認對方的心意。
“是……何方君子,因何來到?”薑葵顫聲說,極力表現自己的體弱多病。
沒有人願意娶一個病秧子,這是她相看多年的經驗。
“多謝好茶相奉。”屏風後的人輕啟茶杯,呷了一小口,而後道,“本是長安君子,路過此處。聞君高語,故來相投。”
這些都是套話,但是他的聲音溫和動聽,連套話說出來都似乎真有欽慕之意。
薑葵抬了一分眼瞼,看見屏風後的年輕公子白衣勝雪,如坐雲端。
他很安靜,氣質溫雅,話音平和。她拿不準他的心思,隻求他千萬彆看上自己。
她決定來個狠招。
“既是高門君子……”
她說著,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眼泛淚光,還劇烈地咳嗽起來。
為了嚇退這位皇太子,她咳得那麼厲害,簡直像是身患頑疾、命不久矣的樣子。太子殿下大概不會想要納一位久臥病榻的太子妃吧?
出乎她的意料……屏風後的人跟著她一起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甚至更厲害,手中的茶杯輕輕搖晃,瓷器碰撞的清脆響聲蓋過了風吹珠簾的琅琅之音。她忍不住再抬了一分眼瞼,屏風後的那位公子以大袖掩住了身形,她看不清。
這是什麼意思?她悄悄翻了個白眼。比賽誰咳得更久?
她止住了咳嗽,對麵也止住了。
所以還真是比賽咳嗽?
棋逢對手了。
“既是高門君子,”她在心裡歎了口氣,默默地把套話說完,“不知來意,有何所求?”
片刻之後,屏風後的人收攏大袖,整理衣袂,在船上起身,麵對她長長一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水聲潺潺,年輕公子的聲音溫潤如玉。
這一句不是套話。
完了完了。薑葵在心裡歎氣。他為什麼會看上自己?傳聞皇太子體弱多病、久居東宮、多年閉門不出,難道是與多年在府裡偽裝病弱的她同病相憐了?
此刻,對麵船上的白衣小廝端著一滿盤錦盒走下來,小青接過,捧到了薑葵麵前。
“一份薄禮,以謝清茶。”屏風後的人說。
薑葵抬腕,逐一打開木盤上的錦盒。
第一個盒子裡是一尊裝點著金珠牙翠的摩訶羅小像,用蜜黃色的蜂蠟捏成,彩裝的雕木欄座上,小小的和尚憨憨可愛。
第二個盒子裡是一朵被湖水浸濕了的並蒂蓮。
第三個盒子裡是一隻黃銅鑄成的鳧雁,彩畫金縷,民間稱為“水上浮”,是小孩子買來飄在水上玩的。
剩下的四五六七八九個盒子裡,滿滿的都是不同種類的果食、花瓜、蜜餞、糖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