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跟著他們的車子跑,跑著跑著,摔在地上,勾凇也倒在汙泥裡。
哭天喊地的一坨子,拿小肉拳徒勞地砸著車窗玻璃。
明明薄得很,跟家裡窗戶上長得一模一樣,可就是捶不動,它怎麼也不肯碎裂。
男人揪起蔓延的脖領子,提著他在狹小的空間裡,照著後背啦,臀部啦,大腿啦,左來一下,右來一下地拍打。
蔓延在開始還會痛得“哇哇”大哭,臉蛋兒上糊滿了鼻涕眼淚。
當疼痛變成了麻木,恐怖就演變成了無畏無懼。
從大街上小朋友那裡學來的罵人的話,能想起來的全都使了出來。
男人在笑,“小混蛋,我可是你爸爸耶,子不孝,父之過。”
他爸爸可能是打累了,也可能是被兒子吵得腦漿子疼。把小東西往後排座兒上下去丟,打開一瓶顏色很好看的水喝了起來。
蔓延的嗓子都啞了,渴得喉嚨口好像著起了火一樣。但他強忍著,一句低頭的話不講。
他爸爸把喝了大半的水舉到他麵前,“小孽畜,叫聲爸爸,我就給你喝。”
蔓延抹抹還淌著淚珠的眼睛,“嗷”地衝男人吼道:“大壞蛋!你就是大壞蛋!”
男人高興地點頭,“我就是大壞蛋,做好人太特麼累了。”
亂七八糟的房間,蔓延就像個破破爛爛的玩具一樣,被扔在旮旯兒裡。
有麵包和餅乾砸在他的頭上,“吃東西,彆餓死嘍!”
蔓延把那些吃的全都撇了出去,才不要那些破玩意兒,他想要吃奶奶蒸的雪白的大饅頭,還有熱乎乎的手擀雞蛋麵。
他爸爸走了,在黑夜裡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晨,他是被餓醒的,然後就看到男人回來了,而且身上都是灑臭氣。
男人把他從雜物堆裡扒出來,又是拳打腳踢,還罵了很多難聽的話,蔓延就記住了其中一句,“餓死就見不到你奶奶了。”
小蔓延是被威脅著,生吞那些又乾又硬,實在難以下咽的“糧食”。
填飽了肚子,男人用車載著他,去往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那裡有大大的房間,好多好看的畫兒。
就是臟兮兮的樣子,蔓延軟塌塌地站在刺眼的燈光下麵,有個叔叔坐在遠遠的地方照著他畫畫。
神奇的意識覺醒就是在這種懵懂而“受難”中產生的。
等蔓延長大後,慢慢地,愛上畫畫,再投身藝術,他清楚,其中一部分原因來在骨子裡的遺傳基因,另一部分就是血與淚造成的機遇。
給帶來帶去,又畫來畫去的日子過了多久,蔓延無法用他的小腦袋瓜來計算。
他無求於爸爸,也不消跟他多說一個字。
饑一頓,飽一頓的,再強硬的小孩也會病倒。
他突然發高燒了,整日裡迷迷糊糊著,大人再怎麼折騰於他,蔓延都拿不出反抗的力氣來。
病著的小娃娃,就愈發想念自己的“狗窩”。
他要奶奶抱他,喂他湯水,喂他吃藥,他更想在老街的空地上奔跑,玩耍。
他以為,他要真的死了。
“死”是什麼意義,他不能理解,隻知道“死”就是不能見到奶奶,也不能吃到奶奶做的飯。
在無人看管的夜裡,小孩子這才敢放聲大哭,直鬨到死去活來,昏昏沉沉地再無清醒。
當有一天,他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邊趴著勾凇,而他親愛的奶奶正在給他喂水。
他揪著奶奶藍黑色的大褂,吧嗒吧嗒地掉“金豆”。
勾凇一下子蹦到床上,“狗子,我們把你的小命兒撿回來了。”
自此以後,他隻要生病,隻要遇到煩心事,做了噩夢,就是不斷重複著這一橋段。
今天,待在鮮梣的身邊,他沒生病,卻事出煩煩。
他睡著了,在夢中,多個場景再次出現。
他回到了兒時,坐到了爸爸帶走他的車上,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拍打著“啪啪”作響的車窗,哭喊著:“奶奶,救我——救我——”
“小延,小延——”
叫醒他的確定不是奶奶,是鮮梣。
前麵有90秒的紅燈,他們的車子排在很多輪子的中間。
蔓延的鬢角已被熱汗濕透,後頸也有涔涔而下的細汗。
鮮梣把顫抖驚恐的男孩抱在懷裡,不住地用雙唇摩挲著他的臉頰。
緊壓在他們後麵的車子發出鳴笛,蔓延推開他,“開車,快點。”
在車流的擁擠之中,蔓延緩過了神,找回了方向感,很配合地瞄了一眼車載地圖,問道:“你這是帶著二傻子逛新城呢?”
鮮梣摩挲著他的手,“無與倫比的天使麵孔,無與倫比的藝術天賦,這要是二傻子,那我就是土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