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梣,你來。”
胡細姨領著他出了廚房,到了正房偏西的另一派小院。
綠草長得正值春天的濃色,也有花朵垂在枝頭。
這裡是胡細姨從小就住的地方,胡芹夫婦怕她將來沒有容身之處,就單獨把房照給小女兒立了出來。
“我把小延的幾件舊衣裳兒收拾了,讓他穿著在窯上乾活兒會更舒服點。”
屬於蔓延的東西疊放在一隻竹籃裡,讓人心頭發暖。
“官致對你好了些吧?”
胡細姨搖頭,不是有難言之隱,仿佛把世間看透。
“從頭到尾,我都知道,是我刻意遠離,也給自己留了餘地。”
鮮梣一時間沒能明白她的意思,但又不想扒底問。
也對,孩子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想親又親不來的。或許不疼不愛,也是一種自由吧。
胡細姨指著桌上的一隻大錦盒,“打開看看。”
給東西哪裡有不要的道理。
大盒裡還套著小盒,再掀開層層散發著檀香味的黑絨布,一隻肚大,脖子細挺的裝飾瓶。
“‘瓷母’——”
鮮梣年輕的心在跳。
沒想到啊,隻在資料片裡才見過的好東西,就這麼樣地出現在眼前。
“不提那位督陶官的名字,當年為給乾隆爺燒造這件器物,也不知有多少人掉了腦袋。”
“最後的期限再弄不出來,胡家窯幾百年的基業就此成了煙消雲散。”
“當年那爐總共有了三件能用的,一件兒給皇上,一件孝敬給了督陶官,我們偷偷藏匿了剩下的——”
等它流轉了無數光陰傳到胡芹手裡,是從沒有給子孫開過眼的,隻怕此物一出,會引來不爭的事端。
小女不進入家族事務,沒的名利心,父親有了私心,把“禍根”留給了胡細。
胡細姨用手絹抹淚,心中儘是對爹娘的思念。那種為骨肉傾儘心思的親人,再不會有了。
“阿梣,這個,我傳給你……”
胡細姨說著,已有了哽咽之態。
“姨,我受不起的……”
她又笑,“我大表哥為了我的事,費儘了腦力,比那些親人更強一些的。”
鮮梣明白了,曾爺爺雖然不在,可有蔓延呢。
彼時正值蔓延搞平麵創作的初次,有這麼個物件做參照,那股子後勁兒就是藝術的靈感之源泉。
“藏好它,看厭了,就捐給國家吧。”
了了一樁惦記,胡細姨的心裡無比清爽。
有一段公案是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也是不知道的。
她從小暗戀著表兄曾豈,曾豈也知道,但這段假設的姻緣不可能。
假如說曾煢與曾廉還在六服上,她跟曾豈就太近了。近到隻能在戲文裡才能實現的“親上加親”。
她的心整個都鋪在表兄身上,再不會有旁人能夠代替。所以破缺罐子破摔,嫁了兩次,隻為走一種必然的形式。
既然不打算好,乾嘛要仔細挑選郎君呢。
我有我的悲哀,隻不過懶得跟誰提起來。說了更添煩惱,那還不如不講。
也許到了老得不能再老的時候,說給兩個孩子聽聽,當成笑話也不要緊的。
“完了事,”
胡細姨給小孩子有了叮囑,“我把你倆得來的物件兒,都收拾收拾,讓趙閣打包帶回京城吧。”
好,您怎麼安排都是對的。反正爸爸把我們丟在一邊不管,廣行蔡化也不在,就剩下姨了。
善漠進門之前,還特意到街上買了些水果來。
胡姨打趣,“我這兒都成了花果山,阿梣才買了一堆。”
“沒見麵禮,還讓他白吃白喝。”
胡細不理會鮮梣,挑了幾樣,又裝進籃子,“拿回去給媳婦兒補身子用。”
善漠理直氣壯地接過,越趁錢的人越吝嗇,虧得有這麼個阿姨貼人心,不然投奔個誰來。
“哺乳期不是需要蛋白質麼,水果也可以?”
胡細姨指著鮮梣,笑得直不起腰。
善漠乾巴了。至於這麼小氣鬼麼,隻許往裡送,不許往外拿?
“蛋白質跟維生素缺一不可,小兄弟。”
我又不是孕婦,跟我甭講營養學。
飯後,師生二人坐在花下閒聊。
從拉紮二世說到當今的建築界,國內國外的,他們一通地侃。
“打起我就沒那個設計之心。”
鮮梣吸著一根煙,“我懶病重症,當初學畫是迫於無奈,被一大群藝術家包圍著,不乾點正事兒那得死。”
滴酒未沾,讓人過耳,鮮梣好像說得是醉話。
“但我喜歡藝術。”
喜歡藝術,跟真的搞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境界。
藝術從來就不是獨·立·自·主的事,有人站在最中間的位置,必得有更多的支持與理解才行啊。
善漠聽他說著真話,既不冷淡,也不抬高。
師生之誼需要不斷磨合,才能走得長遠。
“如果三Muse跟小延合得來的話……”
銀鉤月,天邊掛。
送走善漠,鮮梣回到故居。
雲畫影裡,蔓延和新的工作夥伴仍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鮮梣靠在門口,往裡瞧著,等到蔓延給了他一回眸,二人心中都有了電閃雷鳴。
鮮梣轉身離開,回到潯軒,把自己往大床上一扔,拿起手機聽電話——
【廣行:你爸爸要在南邊多待一陣,曾老師主持的幾個修葺項目,我們鮮氏營造也有參加……】
【鮮梣:你在公司給我安排三個人的位置。】
【廣行:做哪方麵?】
鮮梣把幾張簡曆給廣行發了過去。
【鮮梣:把三Muse做為小延的助理來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