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和媽媽都已經離世了,在我三歲那年。之後我在福利院居住了一年,季先生找到了我,以遠房親戚的名義把我帶到了他的家裡撫養。”說這段話的時候,薑弱羽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看來對於她來說,三歲那年的記憶的確很不美好。
薑弱羽把車窗上的手放回了腿上,她低垂著頭語氣落寞:“季先生對我來說並不是親生父親,一直接受他善意的我無法忘恩負義做出違背他的事情。可是我也心知他是在利用養育之恩同時束縛你和我,我是沒關係的,但是因他的欲望才會來到這個世間的你還是有權利去反抗和尋找自己未來的。”
原本打定主意不說話的季夏接到了從她那裡拋回來的話筒,她一時被薑弱羽與自己高度相似的觀點震驚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慌張之下季夏再度把話語權交到了薑弱羽手上:“你憑什麼這樣替我做決定?”
說吧,說你是怎麼定義我的。
然而薑弱羽搖了搖頭:“不,我不是在替你做決定,我隻是說出了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我童年的事情、我的來曆,我們以前關係不好,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些事。你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帶我回了一次家,我很高興也很滿足。因為每年我都無法去到我父母的墳前祭奠他們,但是如果他們的亡魂還守在故土,在接近清明陰氣旺盛的時候,他們如果看到了我今天回來,應該也會心滿意足地安息吧。那樣的話,我也能放心地完成美寧媽媽的遺願了,專心地守著你,不讓你受到季先生的傷害。”
季夏被她的話深深觸動了,她竟然覺得薑弱羽是真心實意這樣為每個人打算的。
這個想法剛剛出現,季夏就萌生了背叛的罪惡感。
前方是紅綠燈,季夏猛踩刹車把車停在了黃燈亮起的那一刻。
兩人的身體都因慣性前傾了一刹,恢複平穩之後,季夏冷冷地說道:“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乾嘛?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認為我會有大義滅親的資格?”
薑弱羽彆在耳後的頭發因為剛才的事情變得有些淩亂。她一邊重新把頭發理到耳後,一邊扭著頭認真地看著季夏:“因為你是親屬啊。季夏,你不要怪我說的無情,其實我一直認為,父母對孩子沒有恩情,孩子也不需要報答本就不存在的東西。從法律上來講,父母撫養孩子直至成年是責任和義務,孩子贍養父母也是責任和義務。如果父母能隨意主宰孩子的生死,或者孩子能不管父母的死活,法律中也就不會遺棄罪存在了。”
又是和自己觀點一樣的答案……
季夏不想承認自己和她有相似之處,但是對拋棄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的恨意使得她完全無法認同“孩子天生就是要回報父母恩情的”這一觀點。
“你並不虧欠季先生什麼,等他老了之後,你就算要支付撫養費也可以隻按最低標準來出。他給你的錢,你轉到你自己的賬戶上,他如果隨意凍結你名下的財產,那也是犯法的行為。可是我不同,季夏,季先生對我的是可以被稱為恩情的資助。”
季夏當然懂。就像她無法對姐姐收養的孩子們敗光她家產的行為產生任何怨言,但卻能對自己不能報答姐姐恩情而感到深深痛恨,這就是最普通的“血緣者親,此外皆客”的道理。
薑弱羽撫摸著自己褲子上的花紋,季夏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什麼。
按照殺人魔的角度,她現在的表現應該隻是演技吧,畢竟她說的話聽起來都太無私太偽善了,就算自己被放到同樣的位置也會產生同樣的想法,這也是不該出現在冷血無情的殺人魔身上的情感。
可,失憶計劃……不先入為主的話,失憶的人如果沒有邪惡的經曆,以一個正常人的心態,她產生這樣的想法是正常的吧?
季夏心中十分糾結,她好想左右開弓給自己幾巴掌啊。
“綠燈了。”薑弱羽說。
季夏踩下了油門。
這樣行駛了一會兒,薑弱羽又輕聲道:“季夏,我認為在這件事上,你已經做好了決定。顧清恢想見你可能是因為他知道你的身份,這個在學校並不是什麼秘密。他想請你利用你的身份幫助他曝光真相,你可能猶豫了片刻,但是剛剛在那裡等了那麼長時間,你的心裡應該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說對了。
季夏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加緊,她還未鬆口:“你自以為很了解我?”
薑弱羽笑道:“這麼說你可能會生氣,但,是的,你是一個很好懂的人。況且,與你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我對你如果還是一無所知,我大概也活不到現在吧。”
搞不懂她的意思到底是在說我好懂,還是在說我和“季夏”一樣……
季夏不甘心就這樣承認,她對薑弱羽最後一句表達了嘲諷:“哦,為什麼隻有了解我才能活到現在?你也沒彆的本事了嗎?”
意想不到的是,薑弱羽嘲諷回來了:“是啊,畢竟你之前的表現,你做過的事情,在普通人的眼裡應該都是壞人才會有的吧。如果不是了解你的為人,被你排擠詆毀了這麼多年的我應該會支撐不住自殺吧?”
“……”
季夏還以為她會一直裝作溫和冷靜呢,沒想到她竟然還會懟人。還有,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到底做過什麼啊?排擠和詆毀是什麼意思?季夏很後悔沒有跟小滿了解一下這裡的世界觀。
薑弱羽見她答不上話了,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輕聲嗔道:“壞人。”
季夏心裡苦:明明你才是壞人好伐?!壞蛋!披著羊皮的大壞蛋!
可一無所知的她現在喪失了所有主動權,不僅無法誘導薑弱羽說出事實,就連反駁的理由和借口都找不到。
季夏啞口無言,薑弱羽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不過她適時收斂住了,說的話回歸了顧清恢和季豪雄的事情上:“季先生的祖上就是京城的豪紳,權勢和地位長期積累,根基難以動搖。他在商界和政界都樹敵頗多,可即使如此這麼多年也無人能把他拉下神壇。顧清恢選擇你也是看中了你父親這一點,有些事由你來調查,即使幕後黑手知道你的存在,他也會顧忌你的父親不敢傷害你,前提是你與你的父親一條心。而且就算你想收集季豪雄胡作非為的證據,你也得先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
薑弱羽要是一直用“壞人”取樂,季夏可能會惱羞成怒跟她翻臉,但是她這麼長串冷靜分析下來,季夏的目光不得不回到正事上,也就不得不承認薑弱羽在這一方麵說的很對。
她不是在打擊我,忍耐和順從是獲取勝利最保險的方法,就算對她也是一樣。
導航顯示她們已經很接近商場了,季夏趁著這個時間冷靜了下來,等到在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她才麵無表情地對薑弱羽問道:“你為什麼要幫一個壞人?”
解開了安全帶的薑弱羽體態更加舒展,她很輕鬆地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或者說,我有把你當成好人來相處的勇氣。”
季夏感覺這句話十分耳熟,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對人說過這樣的話。
是對誰說的呢?季夏暫時想不起來。
“走吧。”薑弱羽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