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合善——”紀去蕪話音出口,淹沒在一片叫好聲中。
錦衣公子毫無反應,坐在花樹下侃侃而談,不知是真沒聽到,還是裝沒聽到。
那烏金桃花是仙盟特產,枝條粗大沉重,樹冠如華蓋,花瓣卻輕盈,一片片落在他發間。
內務堂外排隊的,隻有小門派。
仙盟廣場招人的,隻有大門派。
穹碧峰本來不配出現在這裡。
但經司徒合善一說,穹碧峰簡直如隱世仙門一般:
尊重個性、崇尚自由、平等友善。
“大師姐,我去拉四師弟回來?”郭阿生問。
紀去蕪心想,哪有這麼容易,這廝正說到興頭上,十隻神獸也拉不動。
“你就在這裡等,待我一掌打昏他,你扛走便是,拖走也行。”
郭阿生隻管點頭。
仙盟學院裡隻教引氣入體,剛畢業的孩童大多隻有煉氣一、二層修為,護體靈氣淺薄。紀去蕪隻覺擠在一群生雞蛋裡,生怕自己不小心磕破哪個。
隻能一邊說著“借過”,一邊小心翼翼向前。
司徒合善開始欲揚先抑:“大家想加入穹碧峰的熱情,我已經感受到了,但是我們輕易不招弟子,今日……”
忽聽一人喝道:“門派資源如何分配,自有規矩。輪得到你恬不知恥,在此大放厥詞?”
字字如雷鳴,孩童們腦中嗡然,急忙捂耳。
回音未儘,一道劍氣淩空射來。
錦衣公子麵色微變,旋身躍上竹案,一手抄旗,一手揮扇,扇底飛出一張淡黃符籙。
符籙破碎,化作金光熠熠的護盾。劍氣觸之則反,射向路旁花樹。
司徒合善心知不好,再攔已遲了。
百年烏金桃花,樹乾硬似真金,被那道劍氣攔腰斬斷。
眾人還不知發生什麼,見半株桃花當頭砸下,勢如玉山傾頹,忙不迭奔逃。
剩下個雙髻女童,呆呆站在樹下。
尖叫和驚呼聲中,桃花紛落如雨。
司徒合善驚懼的神情,卻忽然放鬆。
粗壯的樹乾落在灰衣少女肩上,被她單手扶住。
女童睜開眼,不知是嚇傻了還是不知害怕,伸手去抓漫天飄飛的落花,看著她咯咯地笑。
紀去蕪也氣笑了:“不知道躲啊,一邊玩去。”
隻聽身後有人道:“紀去蕪,你還是這麼能扛,不愧是鍛體的修士。”
紀去蕪單手扔下樹乾,轟然一聲,塵土飛揚。
“嘶,不知道我金丹碎了嗎?差點沒扛住。”
她揉著肩膀回頭,定睛細看。
疑心今日是同窗聚會。
不過算年紀,她昔日的同窗們,確實到了該當師兄師姐,出來招人的時候。
經方才一事,剛畢業的孩童紛紛躲遠,將場地留給“久彆重逢”的少年少女們。
對麵十餘人,來自各門各派,顯得穹碧峰三人勢單力薄。
領頭修士穿著斜月洞的月白弟子服,打量著紀去蕪。
方才他出手,隻想斬落穹碧峰那麵大旗,嚇嚇穹碧峰那小子,讓他不敢再宣揚歪理邪說。否則孺子無知,都去支持邪說,自家大宗門無人問津。
此時也知道自己劍氣險些傷人,畢竟在仙盟廣場,畢竟理虧,隻能先誇對方一句。
誰知紀去蕪指了指斷樹:“這個歸你賠。”
劉琰武一時噎住:“你金丹真碎了?”
金丹碎裂不該是諱莫如深的事嗎,豈能這麼輕易說出口。
難道是謠傳?
他身旁粉裙女修道:“是真是假,試試便知。再接!”
長鞭飛出,卷起一棵更粗的烏金桃花,連根拔起,向紀去蕪扔去。
紀去蕪也不生氣,瞥一眼身後……拍拍袖子走了。
粉裙女修大驚失色。
桃花樹飛到半空,撞上一張輕薄的符籙,轟地一聲燃燒起來,轉瞬火焰熄滅,化為灰燼隨風飄飛。
孩童們不知其中凶險,隻見火樹銀花轉瞬即逝,覺得熱鬨便鼓掌。
紀去蕪瞪向司徒合善。
讓你裝,符籙不要錢嗎。
紀去蕪決定教師弟一點寶貴的江湖經驗:“這是仙盟廣場,誰打壞公物誰賠,你接招就算你一份。”
司徒合善:“那你不早說。早知道我不出手,等他們打碎後麵的雕像,那個貴。”
兩人旁若無人地聊起來。
劉琰武額上青筋暴起:
“血河穀的名額還不算你的。應師兄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你現在就春風得意,未免得意的太早。”
紀去蕪正想敷衍幾句,司徒合善忽然一笑:
“這不是斜月洞的劉琰武師兄和蔣千珠師姐嗎?師兄師姐最近可好?小的這廂有禮了。”
蔣千珠麵露嫌棄:“誰是你師姐,彆來攀扯。”
“蔣師姐不認得我,劉師兄總該認得我。”
劉琰武問:“你是哪個?”
“我們上月初三才一起喝過酒,執法堂李執事做東,就在清賢坊,芷花街上的萬怨酒樓,‘天下無雙’雅間,酒過三巡,你又點了清燉彩鱗魚,紅燒百珍雞,花開富貴和金玉滿堂,還配了兩壺五百年神仙釀,我們一直喝到四更天,還剩半壺酒沒喝完,你全都不記得了?”
劉琰武心中驚疑,皺眉審視司徒合善。
李執事長設宴,絕不會請這種不入流的小人物。
但聽此人說得煞有介事,竟連他們席間點了什麼菜、喝了什麼酒都一清二楚。
定是赴宴者中有人口風不嚴,走漏消息。
劉琰武試探道:“那你說說,我們聊了什麼?”
司徒合善正要開口,忽然看一眼粉裙女修,表情懼怕,眼神卻是幸災樂禍:
“真要我說嗎?不好吧,你若忘了,我可以私下提醒你。”
眾人聽他這樣講,更是好奇至極。
蔣千珠本不在意,見事情與自己有關,眉頭一皺:“吞吞吐吐,就在這裡說!”
劉琰武察覺不對,正想阻攔,司徒合善往紀去蕪身後一跳,語速極快又吐字清晰:
“劉師兄那夜拍著桌子,說應不識有什麼了不起,無非是有個好爹和好師父,喜歡他的女修都很膚淺。哦,還說蔣師姐脾氣壞手段低,不像新來的溫師妹那般溫柔美麗,追了應不識這麼多年,對方就是不喜歡她。”
眾少年震驚地瞪大眼,看劉琰武的眼神齊齊變了。
想不到他表麵與應不識交好,背地裡如此嫉妒、貶低對方。
至於後一件,雖是事實,但是沒人敢直說出來啊。
還是劉師兄英勇,喝點酒什麼都敢說。
劉琰武麵色漲紅,氣得哆嗦,拔劍出鞘:“混賬東西,竟敢胡言亂語!”
司徒合善無辜道:“因為我說了實話,你就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嗎?”
“我脾氣壞?我手段低?我哪裡脾氣壞?”蔣千珠冷笑一聲,甩出鞭子。
劉琰武飛身閃躲:“蔣師妹,都是這小子胡謅,你聽我解釋!”
“姓劉的你給我站住!”
兩人的同門匆匆追上,不知是去拉架,還是去看熱鬨。
孩童們似懂非懂,望著他們跑遠的方向。
穹碧峰三人趁亂溜了。
司徒合善搭著郭阿生肩膀:“看見沒有,這就是女修界三大公理之一,‘裙子越粉,打人越狠’,記住了嗎?”
阿生鄭重點頭,似在認真思索。
紀去蕪:“彆聽他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