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的是個身子比腿要長許多的人,下馬的時候還有點兒費勁,裡麵的人大概聽到了動靜,幾步走了出來,一看到暈在馬上的虞歡,嘖嘖兩聲。
“我說老莫,你從哪兒弄來的稀罕貨?這小女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裡養出來的,你就不怕她家裡的人找過來,壞了生意?”
老莫得意起來,“咱們兄弟都乾了多少樁這樣的買賣了?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準、狠,你沒看她身上蒙著皮子,老子敢跟你打包票,這一路上到處都是馬背上馱著貨的人,根本就沒人注意我。”
“得嘞!先把人綁樓上去吧,晚上等茲虜人來了,給他驗驗貨。”
“嘿!這回怎麼說也能從那茲虜人手裡敲出十兩黃金來!”
這處客舍廢棄多年,僅剩的一座還算完好的二層小樓也是漏洞頗多,踩著樓梯上去,隻聽得一連串“嘎吱嘎吱”聲。
上到二樓去,入眼的就隻有一層還算完整的草席,虞歡被老莫毫不客氣的丟到上麵,還順手抄起邊上的麻繩,結結實實捆住。
底下的同夥早已經擺開酒碗和熟肉,幾個人邊吃邊等著茲虜人到來,暢想這一單買賣做得真是毫不費工夫。
樓下肆無忌憚放聲大笑的聲音順著樓板傳到上麵去,虞歡動了動手指,略皺一皺眉,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片淩亂的草席,腦袋裡還有些暈乎乎的,身上隻覺得接觸的東西又紮又硬。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躺在地上了,想坐起身,又發現自己被捆了個結結實實,根本動彈不得。
她隻好勉強仰頭,努力看清楚周圍。
這裡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灰塵,窗欞早沒了,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窗框。
風從外麵灌進來,刮在殘留一點兒的窗紙上,有嗚嗚的聲音。
樓下的說話聲也順著搖搖欲墜的破門傳上來,聽了半天,似乎是這群人在推測她會被茲虜人賣到哪個部去。
她知道茲虜,是北境之外由胡人建立的王國,前世被宗室引進京城裡試圖攪起動亂的胡人裡麵,就有一部分是茲虜人。
她可不想才重活一世就被賣給胡人,隻是如今也不知外麵的情況怎麼樣,她嘗試著去掙麻繩,艱難的挪動身子,讓自己能坐起來,看窗外的動靜。
太陽落山了,四下無人的曠野裡,一切都顯得格外漆黑。
外麵的土路上多了一個舉著火把的身影,是個胡人,他走到客舍破舊的大門前,拍了兩下門板。
裡麵聽到動靜,很快就開了門。
胡人一進去,就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問,“聽說你們弄來個貴族少女?”
“就在樓上綁著呢,”老莫端起一碗酒,“看得嚴著呢,你這大老遠來一趟,先喝碗酒解解乏,再上去驗貨?”
粗瓷大碗裡盛了滿滿一碗酒,胡人咽了咽口水,接過碗來。
剛喝了半碗,忽然又聽外麵響起一陣敲門聲。
“你還帶了同伴來?”老莫問胡人。
胡人同樣一頭霧水。
這時候外麵的聲音再次傳進來,好像來了好幾個少年郎君,“裡麵有人嗎?我們是這附近打獵的,天太黑,路過這裡,想借個地方歇歇腳。”
這聲音自然也傳到樓上。
虞歡聽著聽著,眼前一亮,這聲音她熟,是沈嶺!
心中瞬間湧起一股狂喜,她也不知為什麼,好像一知道沈嶺來了,她就覺得自己一定是有救了。
綁在手上的麻繩經過她一個下午的努力,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她耐著性子反手不斷的試探,摳下最上麵的繩結,順勢給自己鬆了綁。
這個時候,樓下的人經過權衡,終於讓老莫先去開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外麵站著的黑乎乎的四個影子。
老莫端起手裡的蠟燭往前照了照,見是四個少年郎君,隱約還聽到有動物掙紮的聲音,才確定他們的確如剛才所說,是到附近打獵的。
“進來吧,”老莫板起臉,“裡頭還有事兒呢,你們歇完趕緊走。”
“多謝這位大哥!”另有一個小郎君開口道過謝,順手把自己手裡提著的一隻野雞給他,“給大哥們添麻煩了,這點兒野味兒算是我們兄弟幾個的賠禮。”
剛捉來不久的野雞,翅膀扇呼得正起勁兒,一被舉起來,就想往人的臉上撲。
老莫忙不迭躲開,“賠禮就不用了,裡麵沒水,你們要實在渴,就過來一起喝口酒吧。”
“多謝多謝。”開口道謝的那小郎君又跟著說了些俏皮話。
他大概剛進變聲期不久,聲音聽上去粗嘎極了,說的話一多,就像一大群鵝在叫。
雖然他的俏皮話說的讓人極其受用,但老莫等人還是聽得直皺眉,很快就擺擺手,讓他趕緊閉嘴,喝酒。
這間唯一還能容人的屋子不算太大,一下子進來四個小郎君,再加上他們捉來的一堆野雞野兔,屋子裡瞬間就變得局促起來。
好在他們還算懂事兒,進屋以後隻在門口坐著,看上去大概是追了很久的獵物,個個兒都累得不行,一坐下來,就開始發蔫兒。
沈嶺不動聲色的打量這裡,追出來時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把小女郎擄到了這裡。
剛才進來時,他就一直在觀察四周,這裡的其它屋子都已經搖搖欲墜,就剩下這一個小小的二層樓還算完整,如今在一樓沒看到她的身影,想來就是被放到了樓上。
對麵這夥兒人一看就是做慣了這一行的,一個眼神的異常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沈嶺在外頭時已經和盧虎他們定好了計劃,隻希望那小女郎能像白日裡那般激靈,配合他們逃出來。
正想著,忽然就聽到頭頂傳來“咚”的一聲,好像是有人在用力的跺腳。
對麵老莫幾個一聽到聲音,眼神立刻就是一凝。
“誒?大哥,”先前那嗓音粗嘎的小郎君正忙活著重新綁住野山雞的翅膀,嘴裡也沒閒著,隨口就開始拉家常,“這破房子一看就不結實了,彆是哪邊又有瓦片磚頭什麼的掉下來了吧?”
老莫幾個的神色緩了緩,“差不多吧,你們幾個歇息好了就快點兒走,這屋子裡就數門口不結實,一會兒你們誰要是倒黴被砸了,可彆怪大哥沒提醒過你們。”
“大哥心善,我們兄弟幾個實在是累壞了,一坐下來這腿就不會打彎兒,還得再多叨擾大哥們一會兒。”
老莫不耐煩的揮揮手,意思是讓他彆廢話,抓緊歇著,完事兒趕緊走。
正在這時候,沈嶺忽然動了動,似有些抱歉的看著老莫。
“大哥,小弟想放泡水,這附近……哪邊比較合適?”
這群人小崽子就是事兒多。
老莫想也沒想,指了個方向,“趕緊去趕緊去,我說,等你放完水,你們幾個就都走吧。”
樓上綁著的那丫頭還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們得趕緊轉手,免得到時候麻煩。
沈嶺自是答應著,從幾人中間走出去,回手關上門。
他先是大步朝著老莫指的方向走,等約摸著差不多了,又躡手躡腳的折回來。
這回視線一直盯著二樓窗子。
沒多久,果然就看到下午那小女郎靜悄悄立在窗邊,急著朝他打手勢。
今晚的月色還算明亮,勉強能看出對方的手勢。
虞歡從窗邊往下看,在看清楚沈嶺給她打的手勢以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如果她理解的沒錯的話,沈嶺是在讓她……
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