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前夜,除了沈嶺等人要為第二天的婚儀做準備,猶在忙碌以外,鎮上大多數人家與平日裡沒什麼兩樣,一入夜就早早吹燈休息。
戌時一過,鎮上慢慢陷入沉靜,秋夜晚風悄悄卷走樹葉,樹葉旋轉著飄到地上,又被一隻腳無情的踩住。
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出現在承華宮附近,借著兩邊院牆的掩護,張著大嘴往門口張望。
其中一個領頭人探頭的幅度大了點兒,直接擋住了後麵人的視野,幾個手下互相對視幾眼,推了一個人出來請示。
“大哥!”
這一聲喊得有些大,在周圍格外靜的時候,隱約還聽到了一點兒回音。
為首那人猛地扭頭,給手下飛去一個眼刀。
喊人的意識到自己沒控製住聲音,一縮脖子。
好在剛才那一聲雖然突兀,卻也沒惹出什麼動靜。
手下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壓低聲音說,“大哥,都踩好點兒了,那闊氣的小娘子就住這裡。”
說完又探頭往門口看,“現在動手嗎,大哥?”
為首那人屈起食指,用指關節處去鑿手下的腦門,“你是不是傻?就算現在能得手,一會兒出得了城嗎?”
黃昏一過,鎮上的城門就關了,除非長了翅膀飛出城牆。
“那我們來這麼早——誒呦!”
手下又被敲了一下。
為首那人一臉“老子手底下怎麼能有這麼蠢的人”的表情,想罵點兒什麼,卻擔心引人出來,欲言又止。
其他手下不明所以,眼巴巴的瞅著他。
他頓感頭疼,最後乾脆一招手,把手下們都聚到一起。
壓著嗓門兒再次囑咐,“都記住了,今天晚上不動手,隻管把附近能出城的路線都給老子摸熟了。明天趁著人多易亂,把你們的財神嫂子從裡麵給搶出來,馬上帶回山裡去,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又是齊刷刷的一聲喝。
“都聾啦?不知道小聲?”
手下連忙小聲重新答,“記……記住了……”
……
承華宮外麵的打算,裡麵的虞歡並不知情。
她這會兒正打開錢匣,把壓在最底下的玉璽拿出來看。
這塊玉璽和她父皇常用到的那六塊玉璽不同,它從不加蓋在旨意上,卻比任何一道旨意的分量都重。
翻開來看,玉璽上刻著八個鳥足印樣的籀文。
刻的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是傳國玉璽。
此時這塊正被洛陽和長安兩方權臣極力尋找的傳國玉璽,沒覆錦緞,未置函套,就靜靜的隨意的擱在邊鎮的一張尋常小幾上,無聲睥睨那些已然謀朝篡位卻又妄圖粉飾太平的人。
虞歡看著玉璽,想著離開皇宮時,父皇對她說的“留得青山在”的話,思考:
前世這兩座都城在亂世裡對峙,直到很多年後,東燕與西燕已經界限分明,仍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隨之而起的,是年年打仗,年年戰亂,百姓食不果腹,貴胄日日笙歌。
那時候的她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世道一點點陷落下去。
但是如今不同,她沒有被困在宮裡,沒有受人掣肘,更是有“品評天下士”的讚譽——
若從武承鎮一路招兵買馬打回洛陽,再攻下長安,救回父皇,結束亂世,需要多少年?
雖然這個問題,她還不清楚答案,但她想試試。
這一晚在思索中悄然過去,隔天晨起,雲青和雲竹推門進來,向她稟報今日的婚儀流程。
民間的婚儀流程與宮中所差不多,省去了繁冗的宮中禮儀,同時也熱鬨許多。
還有許多鄰裡來幫忙,王阿婆和沈大娘的關係好,一聽說這邊缺人手,更是連兒媳也帶了過來。
這王阿婆也是個熱心腸,自打進了承華宮,就一直跟著忙活著,一刻也沒得閒。
到梳妝的時候,屋子裡又呼啦啦的湧進來一群女眷。
新婦子有一個特彆的儀式,就是絞麵。
開始絞麵之前,要先在麵上撲一層特製的粉。
那些粉敷到麵上時,細小如塵的顆粒飛舞在四周,像是把周圍的空氣都覆上一層又輕又細的紗。
過程中似乎有粉鑽入鼻息之間,虞歡下意識動了一下。
負責絞麵的孟媼去拿棉線的手一頓,了然笑笑,安慰她,“彆怕。”
“小娘子你且忍一忍,這絞麵啊都是這樣的,”王阿婆站在一邊,正擺弄著一會兒要用到的東西,見狀也來寬慰虞歡,“孟媼在這方麵的手藝那是頂頂好的,鎮上還有周圍那些地方的新婦子都愛找孟媼來給她們絞麵。她們都說,孟媼的手又快又輕,雖說免不了還是有些疼,不過忍一忍,很快就過去啦……”
說著忽然又想起來,連忙拉了兒媳過來證明,“我這兒媳當初就是找了孟媼來絞麵的,你聽我家兒媳給你說說。”
“婆母說的沒錯,”王阿婆的兒媳笑嗬嗬的對虞歡說,“我那會兒也和你一樣,緊張的要命,還以為要等好久,沒想到孟媼的速度特彆快,沒一會兒功夫就絞好啦。”
說著話,孟媼已經準備好了手裡的一根細線,浸過水,開始給虞歡絞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