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王雪照和薑幗英還沒來得及交換意見,就聽到姚若男小小聲問道:“哎,你們看到趙蓮姣了嗎?”
眾女知青們齊齊搖頭,紛紛表示沒看到。
王雪照一怔。
是啊,趙蓮姣呢?好像確實有段時間沒見著了。
但很快,趙蓮姣就出現了。
她正領著一眾人朝女知青們走了過來,還一邊帶路一邊用袖子抹眼淚,不住地說著什麼。當走到距離王雪照大約十來米遠的時候,趙蓮姣突然變得氣勢洶洶了起來。
她走到王雪照和薑幗英身邊,指著王雪照的鼻子,衝著身後一眾人,大聲指責說道:“……就是她!就是王雪照乾的!!!”
王雪照歪著腦袋看向了趙蓮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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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狼啊你說你跟狗娃那種人犟什麼呢?是,他罵你,你把他給打破了頭,你贏了,然後呢?啊,我問你然後呢?然後我們就得把剩下的那一點兒口糧當成醫藥費賠給他?”
“再說了,你真打贏了?你要是真打贏了……那不應該是他受傷,你一點事兒沒有才對嗎?那你怎麼暈倒了呢?嗯?阿狼你給我說說,你怎麼暈了呢?”
少女嘀嘀咕咕的,聲音甜脆,語氣親昵,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吵得陳與舟幾欲腦門炸裂。
等等——
阿狼???
這個稱呼……隻有幾十年前的親友才會這樣稱呼他。
陳與舟睜開眼,茫然看著這間黑乎乎又破破爛爛的屋子。
這是五六十年代西北農民住的典型的土窯房。
為保暖,窗戶開得很小,主要功能是為了透氣。門上掛著厚重的布簾子,但布簾子被掀起了一半兒,於是外頭強烈的日光照進了屋裡,能勉強看清這屋裡的擺設。
門口放著個大水缸,旁邊堆著一堆碼得齊齊整整的木柴、有一隻斷了腿的板凳、還放著一摞瓦片什麼的……再一旁是個豁了角的破爛小木桌;再旁邊是幾隻摞起來的破爛箱子,然後就是陳與舟躺著的這張快要塌掉的床了。
陳與舟伸手摸了摸——他躺在硬綁綁的木板床上,左邊麵頰火辣辣的疼,腦袋也漲漲地難受。
少女依舊在那兒嘮嘮叨叨,“……一會兒我就上狗娃家去找他媽,我先替你向他服個軟,要是他媽能就這麼算了,那咱還能留一口吃的捱到七月份,要不然啊……”
陳與舟的目光終於轉到了門口。
門口處那塊厚重的簾子被掀起來一半兒,正好能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坐在門口,手裡正忙乎著……
隱約飄來的煙火氣,讓陳與舟明白過來,那姑娘應該正在烹飪著什麼。
沒一會兒,姑娘端著個碗進來了,“來,把藥喝了。”
陳與舟怔怔地看著姑娘。
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左邊眉尖處有粒胭脂痣。長年的營養不良使她身材矮小、單薄瘦弱,還麵黃肌瘦的。
陳與舟看清了姑娘的臉,瞳孔地震,下意識喊了一聲“姐”……
陳俏妞愣住,也呆呆地看著他。
半晌,陳俏妞笑了,“怎麼?闖了禍……就會喊姐了?以前求著你喊、你都不喊!來,快把藥喝了,我得趕緊出門去。要是完事兒早,我還得追上馬三姐她們,再弄點兒沙蔥回來……”
說著,她手一伸,就把盛著漆黑藥汁的破碗硬塞到陳與舟手裡,轉身走了。
陳與舟低頭看著那碗藥。
準確說來,他在看著自己的手——粗糙、全是繭子,一看就是莊稼人的手。但骨節細瘦纖長,手掌也不大,活脫脫是個半大的少年。
外頭響起了當啷作響的聲音,像是陳俏妞反手關門,準備離開。
“姐!”
陳與舟大吼了一聲,“現在是哪一年?”
片刻,陳俏妞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先伸出手試了試他的額頭,然後看著他,擔憂地問道:“弟,你是被狗娃給打傻了嗎?連現在幾幾年都不知道?現在是六七年羊年啊!咱才種完麥子呢……”
陳與舟瞪大了眼睛。
可陳俏妞去試出他的額溫是正常的……
陳與舟當然也覺察到,陳俏妞的手掌是溫暖的。
他看著她,笑了,又毫無征兆的,突然滿麵淚痕,“姐,你還活著啊!太好了你還活著……”連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哽咽。
這回輪到陳俏妞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她盯著陳與舟看了一會兒,一跺腳,怒道:“哎,這可不行!我家阿狼被狗娃給打壞了!我、我得找狗娃娘的麻煩去!弟,你乖乖喝了藥就睡覺,一定要發汗啊,我走了!”
說完,陳俏妞匆匆跑了。
陳與舟低下頭,愣愣地看著手裡端著的這碗黑漆漆的藥汁。
片刻,他把藥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後雙手捂臉,似笑似泣了起來,“現在是一九六七年!我回到了一九六七年!姐還活著……王雪照也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