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煙很會講故事,她沒有說西北那些令百姓顛沛流離的戰火,而是和恭帝講起了這些年長燎與她相處時發生過的一些小事。
那些點點滴滴彙聚在隻言片語中,少女的聲音清脆又伶俐,她講長燎怎麼給她做玩具,又教她讀了些什麼書,還講起了繁華的洛陽城。
“以前爹爹還在的時候長煙就很向往洛陽的熱鬨街市,我原本以為這世上隻有荒無人煙的黃沙與蒼涼的北風,放眼望去都不知道儘頭在哪,但爹爹和我說洛陽就不是這樣的,那裡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所以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在期待,也希望戰事能早些結束。隻是爹爹很忙,無法時時刻刻照看長煙,於是長煙就想著在軍營裡學些醫術,熬些能夠治療傷員的湯藥,也不算毫無貢獻。爹爹以前和長煙說過,陛下器重他才讓他去打仗,這是旁人無法輕易得到的榮耀,我作為爹爹的女兒應該為此感到自豪,所以當知道爹爹戰死後,我難過,卻也一直將這份自豪銘記於心,時刻不忘感慕陛下恩澤。”
西北塞外沒有風的時候最為瘮人,長煙從小沒有母親教養,又長在男人堆裡,雖然性格直爽大方,卻還是會因為軍營裡流傳的那些神怪之說嚇得瑟瑟發抖。
每到這時候長燎就會把長煙從林符那裡接過來,拍著她的背說他些他以前在洛陽時的見聞幫長煙轉移注意力。
雖然長煙對洛陽非常向往,不過長燎畢竟也沒在洛陽待多久,洛陽算不上是他的家鄉,所以一些故事說多了難免會有重複,長煙聽著聽著也膩味了,每次都是長燎才起了一個頭她就打個哈欠睡過去了。
長燎很少和長煙說起朝堂裡的事情,男人之間的陰謀詭計與勾心鬥角不比女人少,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自然是不容易。
要說在長燎心裡,那必定是恩師謝執對他最好,隻不過當他慢慢長大後明白謝執的目的頂多隻是感慨一聲,並不會把這些不太要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是有恩必報的人,謝執雖是在利用他,卻也給了他機緣,長燎沒必要去恨謝執。
謝執是一手舉薦長燎的人,誰都說謝執管得也太寬了,居然敢把手伸向軍營,長燎最為謝執的棋子,他剛到兵部的時候日子並不好過,隻是後來他立了幾次功才徹底讓人改觀。
長煙聽長燎提起最多的自然是謝執,他說謝執是他的貴人,若不是謝執幫襯他,或許他現在還是哪門哪戶的小廝,斷不可能擁有現在的地位。
至於當今聖上,長燎說得不太多,長煙也沒能記住多少。
不過在恭帝麵前,長煙知道應該說什麼話才能讓恭帝覺得她可憐並且疼惜她。
她早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恭帝喜歡聽的話,又結合長燎的視角無比隱晦地拍著恭帝的馬屁。
長煙看得出來恭帝在聽長煙說起長燎的時候神色有些複雜,似是感慨似是可惜,這位帝皇的情緒實在是把握得太好,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
倒是坐在他旁邊的皇後時不時用手帕掩唇,差點兒就要藏不住那抹煩躁與不快了。
“能得見天顏長煙感激不儘,爹爹曾經和長煙說過的那些關於洛陽城的故事更是讓長煙無比向往追念,唯願陛下能夠允準,讓長煙替父親多看看他拚了命也要守護的土地,這是長煙為人女最後能做到的事了。”
長煙繞了許多彎子,沒有直接說她不想入宮,而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告訴恭帝,她這個在西北野慣了的丫頭並不適合被養在宮裡,
長燎對恭帝半分怨言沒有,這些年都在儘心儘力為大昭打仗,若是恭帝執意要把長煙留在皇宮裡那她也沒辦法,這隻能說明恭帝沒有成人之美。
恭帝怎麼會聽不出來長煙這是在拿話堵他,隻是這個小女孩兒方才在說起自己父親的時候臉上的懷念與稚嫩的神態不似作偽,這番請求肯定是報以最純真的心願說出來的。
長煙還跪在地上俯身磕頭,正在等著恭帝答應她的請求。
皇後在旁邊想說些什麼,但誰都知道進了皇宮想再出去就難了,長煙的願望是斷斷不可能在宮中達成的。
她再開口就等同於在恭帝和長煙麵前做了惡人,還不如沉默不語,免得讓人記恨。更何況長煙現在不還沒有出宮嗎?她有的是辦法讓長煙留下來。
恭帝沒注意到皇後的小心思,反倒是掃了一眼景湛。
景湛一直坐在椅子上微微蹙著眉,在聽到長煙對恭帝的請求時他先是愣了一瞬,隨後很輕很輕地歎息,眼神悠遠深長,像是在懷念著某個故人。
景湛反應並無不妥,長煙這番話應該不是他教的。
既然如此,許多事情就好辦了。
恭帝沒思量多久,他讓長煙起身,“長燎這些年在外征戰,鞠躬儘瘁,你對生父的一片孝心朕能夠理解,最開始想把你接來宮裡是擔心你在洛陽舉目無親,無人照應,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來人,封長煙為靈舒郡主,既是被定遠侯接來的洛陽,想必你同定遠侯也比較熟悉,那就繼續住在定遠侯府罷。”
或許沒想到這事兒能如此順利,長煙再謝恩時眼中已經泛起了感激的淚花,“長煙多謝陛下成全!”
景湛也起身領旨,“臣必不負陛下所托,會好好照顧靈舒郡主。”
離開明光殿的時候長煙用手抹了抹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