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誤解了主人的意圖。
繞到一半便被雍離抬手抽出,腕間微動,朝著地上躺著的人揚起。
一根根鋒利的骨刺自鞭身生長而出,夜色濃鬱,襯得森白嶙峋的骨鞭愈發刺眼可怖。
此時隻消輕輕一鞭,便可將麵前人攔腰斬斷。
但在揚手落鞭之前,骨鞭晃了晃,鞭尖垂落下去,在方才的草叢裡仔細尋了幾下,將剛剛遺落的東西撿起來,邀功一般地遞到主人眼前。
幾顆小漿果。
雍離蹙眉,“做什麼?”
以防自己的骨刺將鮮嫩的果皮刺破,骨鞭分外小心地舉著漿果。
將果實朝主人的方向送了送,隨即又調轉鞭尖方向朝蘇忱那邊指了指。
意思是這漿果是它按雍離的要求給蘇忱找來的。
雍離眸底的金焰微閃,伸手撚起其中一顆漿果。
果實小小一個,像圓球狀的小西紅柿,鮮紅如火。雖然味道算不上多鮮美,但算是這崖底為數不多能吃的玩意兒。
收集這些能吃的漿果給少女食用,確實是她的指令。
確切一些,是今天白天的她的指令。
暗色洶湧的荒涼崖底,身纏黑霧的魔頭發髻散落,膚蒼若紙,手執一根森白脊骨。明明美豔奪目,卻又好似從地獄爬出索命的惡鬼,模樣駭人,殺氣滿溢。
可看起來危險萬分的白骨的儘頭卻高高翹起,小心地托舉著幾顆新鮮可愛的小漿果。
場麵實屬有些詭異。
崖底寒風陣陣,生死一線之際,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出了聲。
“……雍離……”
像是陷入了什麼夢魘中,少女不安穩地掙動了一下,聲線溫軟如暖玉,輕輕柔柔地熨進人心底。
指尖的漿果被扔回骨鞭上,雍離走近一步,俯身將少女夢囈聽得更加清楚。
·
穹頂彎月如勾,將冷冽光影潑灑在那孤身居於頂端的人身上。
月影銀白如練,澄澈生輝,可落在那人身上,卻被身周濃鬱不散的黑霧儘數吞噬,通通化作詭譎駭人的魔氣殺焰。
那身影背對著蘇忱,記憶裡慣常挺拔如刃的漂亮脊背此時罕見地蜷著,繃得很緊,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掙裂。
雙膝跪地,發髻散亂,青絲掩麵,垂落的裙裾濕漉而殘破。
恍若一隻遭了暴雨潑淋的獸。
蘇忱伸手去揮散眼前的黑霧,再次努力看去。
……並不是雨。
是血。
是從那人的斷臂處流淌而下,又或者是從其他多處傷口一同湧出的鮮血,摻雜著破散的靈髓,一路蜿蜒下高聳的山丘,竟然幾乎浸透了整片空地。
蘇忱快步向前,在變故發生之前一路奔上了堆滿屍身殘骸的高台。
在過去閉關入眠的三年裡,這夢蘇忱做過許多次,卻是頭一次成功來到了高台上。
滲滿血水的殘破旌旗自斷裂的旗杆上滑落,墜地時將迸濺的血珠沾染上蘇忱素白的裙擺。
蘇忱側身抬起手,下意識用衣袖將身旁的人遮護住。
縱然那人分明已像是渾身都浸透在了血水裡,根本不差這丁點汙穢。
“雍離?”
沒有回答。
雍離側身對著她,低頭專注地看著懷中的物件,一時仿佛沒聽到蘇忱的聲音。
隻是伸手捏著唯一還算乾淨的裡衣的一角,一下一下小心地擦拭著花瓣上沾染的血滴。
蘇忱動作微頓,眼前閃過一段畫麵。
……
“這是什麼花?”
石床邊的人單手攬著衣衫,垂眸看向腳邊的花蕾。
“是……”蘇忱回頭辨認了一下,“羽衣夕顏。”
“倒生得顏色漂亮。”雍離低下頭,任由散落的青絲沿著光裸的肩滑下,“看著快要開花了。”
“嗯。”蘇忱點頭,目光觸及蒼白肩頸上幾片淺紅痕跡,又偏過頭去,“我去那邊再撿些鮮葉。”
“不看看它怎麼開花?”
“……我……馬上就回來。”
“好。”
雍離語氣如常輕懶,側頭看向遠處,漫不經心一般地道:“等你回來。”
……
再沒能等到。
因為那是離開崖底之前,她與雍離的最後一次對話。
那次對話之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蘇忱便嘗試成功,突破迷瘴孤身離開了崖底,跟管理員恢複聯係,回到了西荒,閉門入眠。
蘇忱看著眼前即將開花的羽衣夕顏。
在這個世界裡,羽衣夕顏明明並不是什麼珍貴的花束,在神界或人界都很常見,通常被人認作是野花而已。
卻被陷入癡狂的大魔頭如此珍貴地對待著。
蘇忱伸出手去,想將跪地的雍離扶起來。被她碰到的一瞬,久無反應的雍離倏然一顫。
蘇忱停下動作,“是我弄疼你了嗎?”
像是這時候才終於發現蘇忱的存在,夢中的雍離怔了一秒,緩緩偏過頭來。
雍離張了口,但蘇忱沒能聽到是要說什麼。
眼前場景霎時崩塌碎裂,蘇忱眼前一晃,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