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昏暗的溶洞一瞬亮如白晝。
眼見衝在前方的腐屍通通散作塵埃,還留在水中的腐屍卻恍若看不見一般,依然爭先恐後地朝前奔來。
空氣中漸漸泛起物體燒焦後的黑煙。
蘇忱嗆得咳了一聲,俯下身降低身位。
像是燒得煩了,雍離抬手收回烈焰,食指朝向空中懸浮的大團咒邪,向下一點。
巨大的咒邪團倏然一顫,旋即如一塊石頭般墜了地。幾道火焰纏裹而上,如枷鎖一般將咒邪困住,當即動彈不得。通過咒邪不斷變化的扭曲麵容,蘇忱猜測它在瘋狂地嚎叫,但聲音也絲毫沒能傳遞出來。
宛如失去了發號施令的領導者,地上與水中的腐屍都停下了動作,一個個原地晃動著,恢複到最初盯著人看的狀態。
蘇忱撚撚指尖,將已經準備好的神印收回。
就算是強大的咒邪,也是有弱點的。如果能瞄準其最鬆散脆弱的一處,就能事半功倍地擊破。
她剛剛就是在尋找這樣的一點。
可是——
蘇忱看向站在一旁的雍離。
真正的強者並不需要特意尋找弱點,最簡單的一擊便是絕殺。
圓球問:“你是知道雍離會來嗎?”
“不知道。”
一切發生倉促,她落水時也沒注意到雍離在不在周圍。
但看起來雍離下水時是有所準備,此時從頭到腳都是乾燥的,並未沾染一點水漬。不像被強行拖下來的她,濕得徹頭徹尾。
雍離低下頭,同蘇忱對視。
如雲鬢發散亂地從臉貼到脖頸,素色寬大的衣袍也黏在肌膚上,隱約顯出瘦削之下的玲瓏曲折。少女濕透的衣衫上殷紅點點,可見已經承了不少傷。我見猶憐。
……
但不必憐。
曾經的她便是被這樣的外表迷惑,以為對方真的是如外表一般溫柔孱弱,才處處克製忍讓。
雍離側過頭去,臉色並不好看。
不論是魔族還是神族,要找人潛伏在她身邊,必然不會找一個廢物。
所以是眼看要被腐屍包圍,居然依舊能忍著不出手。
又或許,是已經吃準了她需要人幫助穩定失控的溟火,所以知道她一定會趕來幫忙動手。
可雍離生平最厭惡此種被掌控感。
溶洞中央,巨大的咒邪團已經被控製住,且壓製住咒邪的焰火鏈條還在不斷收緊,大有直接將咒邪壓散的勢頭。
看起來似乎已經危機解除,萬無一失。
蘇忱看向雍離:“謝謝——”
雍離打斷道:“能做到這種地步,倒真叫人佩服。”
說這話的時候,雍離視線對著前方,仿佛是朝著那團咒邪。
蘇忱跟著看過去,心想確實,這樣大小,又能操控腐屍的咒邪應該是很少見的。
沒有回答,落在雍離心中則更像是被戳穿的心虛。
不再看蘇忱反應,雍離走向那群僵直的腐屍。
蘇忱俯身理了理皺成一團的裙擺,將袖中的束發帶拿出來。
這束發帶先是被咒邪控製著纏她胳膊,又亂揉著在袖中了放了許久,此時布料皺巴巴地縮成了一團。
看起來似乎不太給得出手。
蘇忱默默將發帶疊好,又放回了袖中。再抬頭看向咒邪時,卻隱約覺得不太對。
怎麼感覺,那團黑色好像變得越來越大了?是被壓扁後造成的視覺差?
蘇忱在心裡問管理員:“這裡的魔氣數值還在上升嗎?”
圓球看了看係統數據,“是的。可能是因為雍離來了吧。”
“這裡地處地底,應該是人跡罕至的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腐屍和怨念?”
這句話蘇忱是直接問出了口。
怨邪是由怨念構成,那麼怨念越多,怨邪就越強大。但像這樣連人都沒有多少的地方,怎麼會又是腐屍,又形成這樣可怕的怨邪?
除非,這裡曾經有很多人。
正在前方觀察腐屍的雍離動作一頓,仿佛是因蘇忱的話倏然想到了什麼。
蘇忱視線移過去,背對的姿勢,一身玄色裙裳的魔頭幾乎融進角落的暗色裡。隻看見身側垂落的膚色蒼白的手,骨節分明纖長如藝術品,指尖卻倏然發起顫來。
雍離回過頭來,黑濃的瞳孔一片空色,似乎悲涼到極致,卻冷笑道:“你覺得,是因為什麼呢?”
漆黑的眸底陡然泛起了一片金焰。
滔天殺氣瞬間湧出,同一時刻,卻有另一處也發起了攻擊。
魔焰與怨氣在空中相撞,在巨大的鳴嘯聲中炸裂開來。
被困住的咒邪陡然掙脫了束縛,瞬間膨脹到占據了大半個溶洞,且還在繼續生長。
咒邪真的在變大,因為吸收了更多的怨氣。
是雍離身上的怨氣。
原先觀察到的薄弱點已然沒了意義,蘇忱快速去往雍離身邊,卻還是慢了一步,被徹底失控瘋長的黑團吞噬淹沒。
·
“這是哪兒?”
蘇忱睜開眼,伸手往前方的黑暗裡探了探。
圓球快速回答:“是在怨邪內部,它長得太快了,我們被它吞進來了!”
“被吞進來會怎麼樣?”
像食物一樣被消化嗎?
“怨邪以怨念為食,”圓球翻閱著係統信息,“所以它會最大程度地激發你的怨念,然後不停吸收你的怨念,少則幾天,多到幾年……”
圓球越念語氣越緊張,“直到你徹底迷失自我,崩潰至死。”
“怎麼激發怨念?”
不等管理員回答,前方的黑暗有了變化。
“它會製造幻境,重現你心中怨念產生最多時候的情況。”
怨念產生最多的時候,也就是負麵情緒最多的時刻。極度的痛苦,極度的不甘,卻又無能為力,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地任由時間流逝,那些令人崩潰的情緒則成為遺留在心底,永難消除的怨念。
不知道即將看到怎樣的畫麵,圓球捂住眼睛,緊張萬分地從指縫裡看向前方變化的場景。
一張床。
床笠款月白條紋床單,同色係一人枕,乾淨又整潔。
一張桌子。
淺木色漆,上頭墊了張報紙。
一扇落地窗。
棉布窗簾垂落在木地板上。
?
圓球睜大眼。
蘇忱走過去,四處找了找,在角落處拖了把椅子過來,在桌前坐下。
少女現在一身素白裙袍,鬢發半散垂落在腰間,坐在做工簡單的現代桌椅前,顯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