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驍像是做了個夢。
他看到九歲的自己,正趴在窗邊驚訝地望著天空,空中太陽高懸,光亮刺目。
他清楚地記得,這是浪潮十一年。
就在這天清晨,隨著一縷陽光刺破永夜,無夏之年宣告結束,暖冬之年開啟。
怪物躲進密林,氣溫也逐步回升,雖然還是很冷,但比起之前已經好太多,至少不再是讓人害怕的極寒。
整個溫泉基地熱鬨非凡,慶祝活動一場接著一場,直到日落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沈驍一家卻沒時間加入狂歡,無夏之年宣告結束刺激了基地內的消費,新鞋訂單潮水般湧入,父親笑得合不攏嘴,抓著兒子一起趕工,太陽下山了才放過他。
沈驍生於永夜,打小沒見過太陽,早晨看到天亮的時候他又害怕又新奇,本想出門好好觀察一番,沒想到被父親抓壯丁,錯過了人生中第一個耀陽日,他悶悶不樂地走在街上,擔心著太陽明天還會不會來。
但這種情緒沒能持續多久,大街上熙熙攘攘,喜悅的氣氛格外濃烈,很容易便驅散了九歲小男孩心頭的煩惱。
路邊有攤位免費給小孩子分發麵具,麵具描畫著各種各樣的動物臉,戴上後能遮住大半張臉,除了眼睛,隻有下巴和嘴露在外麵,是基地內很暢銷的玩具。
沈驍來的有點晚,剩餘樣式不太多,他原本不想要了,但看著周圍的孩子們都有一個,很多大人也戴著,自己沒有顯得格格不入,於是選了一個狼頭麵具掛在臉上,準備去找平日裡相熟的小夥伴一起玩。
誰知剛走出兩步就被人拽住袖子,沈驍回頭一看,是個戴著貓頭鷹麵具的小姑娘。
“抓住你了!”小姑娘說,她比沈驍矮一個頭,正仰著貓頭鷹麵具的大臉看向沈驍。
沈驍心想自己不認識這麼小的女孩。
“認錯人了吧?”沈驍說,想把袖子抽出來。
“少騙我!”小貓頭鷹死死抓著沈驍,“這把我贏了,下一輪你當鬼!”
沈驍馬上明白,這是躲貓貓呢,小孩子才會玩的遊戲,自己早就不玩了,太幼稚。
“騙你乾嘛,麵具一樣的人多了去了。”沈驍指了指周圍。
小貓頭鷹踮起腳,仔細看了狼頭麵具好一會兒,然後“哎呀”一聲,趕忙鬆開沈驍的袖子:“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沈驍著急去找夥伴,應了聲準備跑路。
“我要抓是戴狼麵具的,不是狐狸!”小姑娘又說。
沈驍差點絆倒在地。
“什麼狐狸啊!明明是狼!”他彎下腰,把臉懟到女孩麵前,“你看清楚點。”
小貓頭鷹用肯定的語氣說:“就是狐狸,還是白狐狸!”
沈驍本想好好和女孩爭論一番,突然看到女孩腳上的鞋子。
做工精巧,走線考究,樣式獨特,價格不菲。
整個曙光基地僅有一雙這樣的鞋,不久前這雙鞋還裝在精美的鞋盒中,是他親自送到春家的。
基地執政官家的千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沈驍驚訝萬分,話比腦子快:“春來?”
啪的一聲,嘴被女孩用手死死按住了。
這一下力氣不大,打的也不重,卻把沈驍打清醒了——自己在犯什麼混啊,竟敢對春家大小姐直呼其名,活膩味了嗎?
他感到後怕,努力回憶平時父親和守夜人打交道的樣子,想儘可能找出一套得體的道歉說辭。
還沒等他想出來,女孩先著急開了口:“噓!被人聽見就慘啦!”
沈驍以為她是為自己著想,擔心他因為對守夜人不敬而受罰,心裡一暖,點點頭。
可女孩按著沈驍嘴巴的力氣不減反增,她看上去很緊張,目光像是捕捉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嘴裡默念“壞了壞了”,然後一把抓住沈驍的手,玩命地跑起來。
小小的個頭跑在前麵,沈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多問,隻能乖乖跟著她。
兩個人跑了好半天,一直跑到沒什麼人的巷子裡才停下。
沈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麵具都要掉了,大冷天出了一頭汗,女孩卻像沒事人一樣,絲毫不喘,甚至還跑來給沈驍順背,仿佛他才是父親口中那位“身體很不好,吹吹風就發燒”的大小姐。
等到沈驍終於順過氣來,女孩站到對麵,盯了他半天說:“你不像我爸派來的。”
沈驍有點懵,不懂她話裡的意思。
“我爸不會選這麼弱的,跑兩步就喘,太虛了,白長這麼高。”
“……”
莫名被一個小屁孩這麼說,沈驍心裡很是不爽,但現實看上去既無法反駁,也不敢反駁,他隻能用“守夜人天生體力好”來安慰自己。
“你認識我?”女孩又問。
沈驍點點頭,想想不對,也不算認識,又搖搖頭。
麵前的小女孩雖然是守夜人,但眼眸卻和愚人並無差彆,不是灼眼的金,而是隨處可見的琥珀色。
還沒覺醒異能嗎?沈驍心想。
“戴著麵具都能被認出來…”女孩嘟囔著,正了正貓頭鷹麵具,“你怎麼發現是我的?”
沈驍不敢說謊,老實的答:“你…您腳上的鞋是我家做的,整個基地獨一份。”
“我說呢,”女孩恍然大悟,“早知道換另一雙新鞋了。”
“您今年的新鞋,應該都是我家的…”沈驍看到女孩吃癟的模樣,又補了一句,“去年和前年的,應該也是。”
“…下次我光腳!”女孩像小大人一樣歎了口氣,“算了,反正總算溜出來了。”
溜?怎麼聽上去偷偷摸摸,執政官的千金,難道不是想乾嘛就乾嘛?沈驍想不明白。
“欸,會做漂亮鞋子的哥哥,你叫什麼啊?”女孩問。
沈驍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沒出徒,您的鞋子都是我父親親手做的。”
“你早晚會出徒的,還有啊,能不能不要您您您的,聽著彆扭死了。”女孩說。
沈驍覺得這位大小姐很奇怪,但並不討厭,於是順從地點頭。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叫什麼名字?”
“L2011。”
“…這算什麼,我問你的大名。”
眾所周知,愚人在溫泉基地不配擁有姓名,騾子們隻有編號。
她是執政官的千金,不可能不知道。
沈驍覺得自己被嘲弄了。
“我叫L2011,代表浪潮二年出生的第十一個孩子。”他一字一頓,語氣略顯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