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烏雲漸漸壓低了。
冷厲的狂風呼號著卷過乾枯的草皮,洶湧放浪,拍打著棚子的合金骨架,發出脆弱的哀鳴聲。
倒是天時地利,與當前的場麵格外相稱。
但是看這天氣,馬上就要下雨了。
助理抱著一件薄款羽絨服,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遠處崖邊搖搖欲墜的清瘦身影,眼中含著隱隱的擔憂。
“陛下何必與榮華富貴過不去?隨臣回宮,臣依舊是臣,陛下依舊是陛下。”
女人低低地喘著氣,咳出一口血,一抹赤色染紅了蒼白的唇,狼狽不堪,襯得那張明豔的麵孔更加驚心動魄。
“依舊……”
“依舊是陛下,還是傀儡?”
風未曾歇止,雲緞織就的長靴下,石塊微微鬆動。
女人不受控製地晃了晃,緩緩站直身子。
骨頭因為受傷帶來的疼痛而滯澀,脊背卻挺直著,一如初見。
“薑國的氣數早就儘了,朕從登基那一刻就在等這一天。”
“薑國該亡,但朕不該讓薑國皇室的脊梁繼續折下去。”
狂風撕扯著身體和殘破的龍袍,女人最後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頭也不回地墜落高崖。
“——好,卡!”
一聲令下後,各部門立刻有序行動起來。
江媛小跑著穿過人群,等威亞把人吊上來後,趕緊抖開外套把人包住。
“快走快走,要下雨了!”
說話間,已經有零星的雨點先行在鼻尖額頭綻開。
宋晚煙握了握江媛的手,向對麵被簇擁著的男主演含笑頷首,走到導演身邊。
“可以了麼劉導?”
素來慵懶輕軟的嗓音夾著一絲沙啞與低弱,和不著痕跡的冷硬。
劉淇正回看片段,怎麼看怎麼滿意。
她跟宋晚煙合作這一陣,算是了解,知道她還沒出戲,樂嗬嗬地擺擺手:
“可以,太可以了。我已經等著你的電視劇處女作大爆了,快回去休息吧。”
江媛聞言眼睛一亮,握著宋晚煙的手緊了緊。
宋晚煙應聲,回到自己的保姆車上。
車裡開了微弱的暖風,不燥。
但也足夠將軀體的冷意一掃而空。
沒過多久,雨點便在車外收工的喧鬨聲中劈裡啪啦打下來。
窸窣喧囂中,宋晚煙一直挺拔的背慢慢放鬆下來,揉了揉額角:“媛媛,你去把幾個暖水壺的熱水分一分給他們,然後讓廖姐送些傘上來。”
江媛應下,探頭往窗外望,數了數在棚下躲雨的人數,忙活起來。
進進出出幾個來回,江媛一身輕鬆地上車,讓司機開車,嘴裡碎碎念叨著:
“廖姐說讓你先下山,車和傘的事她來解決。宋宋我跟你講,劇組裡都快把你誇爛了!還有好幾個小姐姐說你演的女帝帥的腿軟呢——”
宋晚煙沒注意江媛的話,隻隨意“嗯”了幾聲,專心致誌看著手中的平板。
上麵是財經頻道新一期的專訪。
這樣的欄目十句問答有八句都是晦澀難懂的專業詞句,天生與熱愛八卦吃瓜的網民八字不合,除了業內人士向來無人問津。
但這一期熱度卻出奇的高。
屏幕中的男人身子向後靠,隨意坐在沙發上,聚光燈下容顏線條乾淨利落,烏黑的短發大約是為了上節目做了造型,露出額頭與狹長的桃花眸。
西服襯衫是最為經典的黑白配色,看上去似乎刻板且循規蹈矩。
隻有偶爾伴隨著身形的微小變動,服飾暗紋在燈影下反射出低調的微芒。
“這期訪談播出以後,我們節目組大概要迎來收視高峰了。我看到有不少網友說,堯華科技不需要請任何代言人,隻要有裴總您這一張臉就夠了。”
專訪的尾聲,主持人玩笑道。
男人薄唇微掀,似是低笑了一聲。
他漫不經心地轉了轉腕上的手串,換了個姿勢,麵向鏡頭。
金屬質皮帶蘊藉的冷光一閃而逝,長腿交疊,熨帖得體的西褲被牽扯著向上攀了幾厘,露出冷白性感的踝骨。
守序與放蕩的矛盾在同一人身上交鋒凸顯。
他絲毫不介懷最大化利用自己的外貌優勢。
外麵的雨勢愈發大了,水滴重重落下,跳躍在車頂與側窗。
車子的金屬皮幾乎要將車內與車外分割成兩個世界,重重隔音下,再是激烈的掙紮也隻餘供人娛樂的“嘀嗒”輕響。
懶洋洋的嗓音融著抹玩世不恭,在電流的加工下拗出一層曖昧,順著耳機鑽進了耳窩。
“那還望各位上帝照顧下生意,讓我這筆代言費賺得心安理得一點。”
彈幕從初始便未曾停歇,如今更是密密麻麻,原本還摻雜著零星“光會看臉的女的來湊什麼熱鬨”的說教,如今在主角三言兩語落下,也淹沒其中消失不見。
宋晚煙懶懶支著下巴,為了拍戲特意用鳳仙花染紅的指甲落在臉側,玉白的顏色被蹭上一絲泥土的印痕。
江媛落在屏幕上的目光立即被扯開,拍了下額頭,拉過宋晚煙的手。
“怪我怪我,忘了幫你收拾一下。”
宋晚煙不以為意地瞥了一眼,接過江媛手裡的濕巾清理指甲間的汙漬,大致處理過,把進度條往前拉了拉,雙擊暫停。
畫麵定格在男人看向鏡頭時的正臉。
他有一雙可稱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挑,眼皮掀起笑望過來時,幾欲要勾去人的魂魄,蕩漾的表麵下卻是幽靜不見底的深壑,有如蒼茫雪山裡假寐的白狼。
看似無害。
實則危險難辨。
“這小裴總可真好脾性啊,一點都不像是裴家出來的人。”
宋晚煙聽到江媛的感歎,擦拭臉頰的手一頓,揚了下眉梢:“你這麼覺得?”
“是啊,”江媛不明所以點頭,“裴家那是什麼背景,祖上從軍營裡出來的,改革開放第一批響應政策,科教興國國家需要,又積極發展高新技術產業,那敏銳度那手段,我聽到裴這個姓都覺得自帶一股殺氣。”
江媛頗為誇張地抱起手臂,似是心有餘悸。
手裡濕巾不自覺纏上手指,宋晚煙又轉頭看了屏幕中的男人一眼。
“相比起來,小裴總好像格外親民一點,”嘴上說著,江媛又想起自己偶爾聽過的隻言片語的八卦,皺了皺臉,“雖然私生活實在……不過男人基本盤吧,他這樣的世家出身尤其,也沒什麼好奢望的。”
宋晚煙被江媛故作成熟世故的姿態逗笑,關掉平板扔到一邊,拿起鏡子細細打量自己。
“媛媛,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
江媛被宋晚煙問得一懵,不可思議:“是誰給你刺激受了?那些黑粉都不敢昧著良心說你醜呢!”
女孩子繼承了母親的美貌與天賦,巴掌大的鵝蛋臉,亮而柔媚的狐狸眼狀似無辜又顯多情,風姿綽約,放在過去就是禍國殃民的標準模板,但因年紀尚輕,中和掉了一點風情,更平添幾分含苞待放的清純。
因為二十二歲就拿下一個影後,再有星二代背景傍身,從她去年拿獎開始,“黑幕論”“特權論”就層出不窮,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鮮少會有人拿她的容貌做文章。
畢竟基因在前,也實在說不出口。
“那你覺得……我去勾.引裴鈺時的話,有多少把握?”
江媛又是一愣,瞪大眼睛,抬手撫上宋晚煙的額頭,喃喃自語:“沒著涼啊,真受刺激了啊……”
宋晚煙不置可否地彎了彎唇,鏡子倒扣在小桌上,轉頭向窗外望去。
深色貼膜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同時也阻斷了外麵的色彩與生機。
隻能看著灰白的雨水蜿蜒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