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不答。
赫連洲眸色一冷,抬腳將他踹到火架邊,隆慶毫無防備,亦無還手之力,隻捂著心口劇烈喘息,尚未說話,先噴出一道鮮血。
“你的妻兒是不是在對方手中?”
隆慶猛地抬頭。
“通敵之罪,夷滅三族,哪怕你一句都不說地死在這裡,你的妻兒也逃不過,”赫連洲俯視著隆慶,眉上的刀疤積滿陰沉,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放過額爾古一族的任何人。”
赫連洲微抬下巴,納雷便走上前,給隆慶上鷹爪鉤。
隆慶怛然失色,片刻後,牢房裡傳出陣陣淒厲的慘叫。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隆慶已經脫力,他雙瞳失神地倒在地上,嘴中囁嚅道:“不、不是胡商,王爺饒命……不是胡商……”
赫連洲俯身細聽。
隆慶強撐著力氣,一字一頓道:“是祁人,是祁國皇帝身邊的掌案太監,他讓我在蒼門關劫殺公主。”
赫連洲倏然蹙眉。
納雷更是震驚:“什麼?”
掌案太監隻傳達君意,若真是他找到隆慶,以重金相脅,也就是說,是祁國皇帝授意隆慶在路上劫殺祁國的公主?
納雷難以置信:“嘉屏公主是宣帝最寵愛的女兒,怎麼可能派人殺她?”
隆慶顫聲道:“是掌案太監姚忠德,他和小人約定了,若事成,他將在陰山關的牙石洞裡等候小人,然後帶小人一家三口前去祁國,更名改姓,予以萬金,此生再不回北境。小人以命擔保,絕不敢誆騙王爺。”
赫連洲掀簾而出。
三月的塞上仍然籠罩著凝滯的寒氣。
納雷還沒回過神,“王爺,這——”
“做兩件事,”赫連洲顯得冷靜許多,旋即發布指令:“第一,領十來個人喬裝打扮,帶著隆慶去陰山關牙石洞,見那個所謂的掌案太監姚忠德;第二,若隆慶所說是真,抓到姚忠德之後,調查清楚,在沒有通關文牒的前提下,他是怎麼進入北境的。”
“是,屬下這就去辦。”
赫連洲回頭看了一眼黑魆魆的牢房。
他囑咐納雷:“不要打草驚蛇。”
“是。”
赫連洲離開牢房,往南邊的主營帳走。
士兵們穿著單衣在盤營裡訓練,練習陣法和弓箭,見到赫連洲,他們紛紛加快了動作。
突如其來的“山匪”,攪亂了和親的進程,這讓赫連洲感到分外煩躁。
當然,他也從未期待過和親。
距離那場血流成河的蒼門關之戰已經過去半年,時間的流逝比想象中更無痕。半年前赫連洲本想趁勝揮師南下,直奪龍泉州,但因太子嫉妒,在宮中異動頻頻。為保北境的穩定,赫連洲無奈接受了祁國的議和,退兵回到西帳營,休養生息,一休便是半年。
赫連洲經過訓練場,場上的狼旗在風中颯颯作響,將士們的口號聲更加響亮。
士氣依然高漲。
赫連洲想:不管這位祁國公主如何,都與他無關,仗還是要打,龍泉州他勢在必得。
還沒走到主營帳,就有士兵來報:“王爺,不知您昨日帶來的貴客是什麼身份,她——”
士兵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怎麼了?”
“她……她用水太厲害了,左將軍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一個人,自稱是那位貴客的書童,一進營帳就開始打掃,沒到半柱香的時間,已經搬了三桶水進去了。床板要洗、茶台要洗,還要灑水除塵,那書童還讓我們再燒三桶水,說貴客沐浴要用,小的也不知該不該聽,該不該給,還請王爺定奪。”
赫連洲一聽到那人的事就要皺眉頭。
小命差點兒都要丟在蒼門關的人,吃塊狐狸肉就要吐半天,現在還有力氣撒野?
他往關押林羨玉的營帳方向走。
.
阿南把三條床板卸下來,一條條清洗擦乾。
又把茶台擦了一遍。
林羨玉在旁邊手舞足蹈:“……他就抬起胳膊,把長槍投出去,就正好插在那隻沙狐的肚子上,狐狸當場就咽了氣,他直接用匕首劃開狐狸的肚子,切了塊肉,放在火上烤,天呐!他全程不說一句話,就像一個劊子手,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冷酷的人。”
阿南好奇:“沙狐的肉好吃嗎?”
“不好吃!又苦又硬又臟!”林羨玉叉腰道:“肉怎麼能不醃一下就烤?”
“殿下吃了嗎?”
林羨玉心虛一瞬,“……吃了。”
他為自己找補:“我那時候太餓了嘛。”
阿南笑了笑,把擦布洗淨,擰乾水,繼續把茶台,又問:“殿下,你說的這個人,真的是懷陵王赫連洲?”
“是啊!”林羨玉拍了拍胸脯,呼氣道:“幸虧我機敏,告訴他,我是祁國禮部主客司司務程遠霖,如果被他知道我男扮女裝替公主出嫁,我的下場一定比那隻狐狸更慘!”
阿南直起身子,將林羨玉的裝束從頭看到腳,疑惑道:“他信了?”
“他當然信了!不然我能活著到這兒?”
“如果他沒看出您是男孩呢?”
怎麼誰都這樣說?林羨玉氣得直抽氣,“阿南,你胡說什麼呢!怎麼看不出來?我聲音這麼啞,胸脯這麼平,赫連洲怎麼可能把我看成女人?除非他這輩子沒見過女人。”
話音剛落,門簾被人掀開。
林羨玉循光望去,看到了赫連洲。
目光相接的瞬間,林羨玉嚇得臉色發白。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彆人都說赫連洲是活閻羅,此刻赫連洲望向他的眼神簡直能將他殺死,他連連往後退,顫聲道:“我不、不是……”
赫連洲忽然想起隆慶那句:祁國皇帝的掌案太監找到我,讓我在蒼門關劫殺公主。
原來如此。
祁國皇帝以“男替女嫁”敷衍議和,私下卻勾連北境的叛匪,想掩埋真相,還想把劫殺公主的罪過安在北境頭上。
赫連洲冷眼望向麵前這個本該死在蒼門關的人,刻意不去看他眸中盈起的淚。
原就是替死的幫凶,何必裝得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