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可以把懷陵王和朝廷其他人混作一談?你們連他的十幾年的軍功都忘了嗎?”
“不想救你了!哼!”
林羨玉氣鼓鼓地跑出來,迎麵撞上赫連洲,還沒站穩,嘴角先往下撇。
他總是一見到赫連洲就露出委屈的神態,赫連洲想不明白,明明這事與他無關。
“有一個災民躲在後院的倉房裡,被我和阿南發現了,他餓暈過去了,”林羨玉繪聲繪色地講給赫連洲聽:“……官兵不僅不給他們吃飯,還說要把他們打死,他趁亂逃了出來。”
林羨玉看著比赫連洲還生氣,“要不是看他隻有十二歲,我根本不想救他!”
他生氣時更是神采奕奕。
赫連洲盯著他的臉,沒有說話,直到納雷輕咳了一聲,他才回過神。
納雷問:“王爺,如何處置這個災民?”
赫連洲徑直走進罩房,那個男孩歪倒在床邊,臉色蠟黃,嘴唇蒼白,可能是剛撿回一條小命,胸口還劇烈起伏著。他看見赫連洲,嚇得從床上滾到地上,當即跪了下來。
他原和父母兄長守在城外,等著朝廷發救濟糧,可他實在餓極了,為了五石粟米,便隨著官兵一起當街辱罵懷陵王。
可他太天真了,直到昨晚他才反應過來,官府壓根不會讓他們活著回去。
他趁亂逃了出來,誰知體力不支,衝進一扇府邸的後院窄門,便躲了起來。
“王、王爺。”
他知道自己今天沒活路了。
當街辱罵懷陵王,這是怎樣的罪過?懷陵王用命打下的戰功,被他們肆意抹殺,他簡直罪該萬死,他伏在地上,渾身發顫。
可是赫連洲說:“起來吧。”
他愣了愣,像是沒聽清,依然匍匐著。
“叫什麼名字?”
“桑宗,小人名叫桑宗。”
赫連洲又問:“其餘幾人被關在哪裡?”
“在府衙大牢。”
赫連洲沉聲道:“納雷,去府衙大牢看一下情況,再想辦法把他送出城外。”
納雷得令:“是,屬下這就去辦。”
桑宗怔怔地望向赫連洲,隨後哭著說:“多謝王爺饒命,小人此生不忘王爺恩德。”
門外的林羨玉憤憤叉腰,對著阿南說:“我倆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為什麼不謝我們?”
阿南笑著搖搖頭,伸手幫林羨玉撿頭發上的草屑。
納雷帶著桑宗離開。
離開前,赫連洲又問納雷:“我讓你上書請求朝廷撥款設置安民點一事,進展如何?”
納雷無奈道:“樞密院沒有回應。”
赫連洲垂眸深思,似有了新的想法。
他走出罩房,林羨玉便迎上來,兩手背在身後,抬著下巴,一臉得意地向赫連洲邀功:“快點誇我!還有阿南!是我們救了他!”
“我有沒有讓蕭總管叮囑過你,不要惹外麵的事,不要聽不要看不要理會?”
林羨玉沒想到赫連洲會這樣說,一時愣住,他先是反省:“我的確不該隨便救人。”
赫連洲疑惑,他今天這麼乖?
下一秒,林羨玉就仰起頭說:“但我事先也不知道他就是昨天街上的災民,就像你救我一樣,是敵是友,隻能救了之後才知道。若他隻是一個誤闖進王府的普通老百姓,我救他也有錯嗎?雖然我後來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有一瞬間也不想救他,可他那個瘦骨嶙峋的樣子,而且才十二歲,叫人怎麼忍心?”
林羨玉的眼眶裡蓄起瑩瑩淚光,他委屈道:“討厭你!動輒就批評我,我以後再也不要管你的事了,隨便彆人怎麼說去吧!”
赫連洲啞然,剛要去抓林羨玉的手腕,就被林羨玉逃開,林羨玉一扭身,怒氣衝衝地回了後院。
他……批評什麼了?
赫連洲在原地複述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心中十分不解,他的語氣還不夠好嗎?
明月高懸時,赫連洲還站在廊下。
他反複思忖,都想不明白林羨玉又委屈什麼,最後還是決定再去一趟後院。
阿南正在往林羨玉的浴桶裡倒熱水,林羨玉還沒消氣,狠狠捶了一下水麵,“不聽不看不理會,他當我是什麼?聾子瞎子傻子嗎?”
阿南不知如何安慰。
“昨天剛答應了不會凶我,大騙子!”
林羨玉把臉埋在水裡,一個人生了一會兒悶氣,又坐起來,說:“阿南,水涼了,你再給我倒半桶熱水吧。”
阿南看了看周圍,全是空桶,“我現在去庖房燒水,殿下等一會兒。”
阿南臨走時把門關上。
林羨玉繼續拍水,自言自語,餘光瞥見牆角有一個小黑影晃動,他猛地打起精神,扒著浴桶邊定睛細看,才發現是一隻黑蜘蛛。
和冷宮裡那隻差不多大小。
林羨玉立即大喊:“阿南,阿南,快來!”
有人推門而進,林羨玉扭頭就喊:“阿南,牆上有蜘蛛,你看那邊——”
話音剛落,就和赫連洲四目相對。
水聲嘩啦作響。
林羨玉扒在浴桶邊緣,背對著赫連洲,透過粼粼水波,赫連洲能看到一片羊脂玉般白嫩的後背,還有腰臀的輪廓。
赫連洲的第一反應竟是非禮勿視,慌忙移開視線後,才想起來林羨玉不是女兒家。
他父母該是把他當女兒家養的。
林羨玉呆呆地望著他,直到冷風從門口竄進來,才回過神,連忙坐到浴桶的另一邊,伸手拿過澡布,鋪開了放在水麵上,慌亂道:“你——你怎麼進來了?你先去抓蜘蛛。”
赫連洲看到正在牆角爬行的蜘蛛,隨手拿了桌上的帕子,一把捉住,順勢捏死。
他問:“還有事嗎?”聲音有些啞。
林羨玉怕他靠近,又怕他離開,心裡像水麵起了漣漪,答非所問道:“不想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