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家主說到了這裡，如意知道自己再嘴硬也沒用了，王家主這是有備而來，就像自己昨天去王氏一樣，現在主客異位了，自己成為了那個將要輸的人，再看王家主輸了以後的氣度，自己再隱瞞就是小家子氣了，就不配跟王家主這樣的人站在一起了，那就認輸吧，放下了心理負擔，如意笑著道：“您都知道了？”

王家主看著如意很是欣賞，輸就是輸，但夠灑脫的人才值得相交，於是點頭笑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知道了也很正常，所以我也就將計就計了。”

如意聽著王家主說著昨天自己說過的話，雖然是一樣的話，但勝負已經逆轉，命運還真是離奇啊，一天一個轉折，於是心平氣靜的道：“雖然我們輸了，但還是謝謝您給我們留了幾天的時間，這樣災民就真的安穩了，我代他們謝謝您了。”這是在表示剛剛王家主說是可以等待幾天時間的感謝，現在有了糧食，再過幾天還有皇上支援的糧食，這樣災情就真的穩定下來了，自己等人的使命就算徹底結束了，雖然輸了，但不算完全輸，也沒有遺憾了，自己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隻是輸給了天意。

王家主揚了揚手裡的玉如意，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如意的謝意，正如他剛剛對糧食的形容，無關緊要，同樣的，對於吃這些糧食的災民他也不甚在意，一樣的無關緊要，這就是世家，他們不會在意這些東西。

如意看王家主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問道：“王家主，既然世家是可以對抗皇上的存在，那為什麼還需要引動民變呢？難道這些事不可以直接在朝堂上決定嗎？這樣不但省了很多彎路，還不用發生流血事件。”

王家主道“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正如我對你講過，世家並非鐵板一塊，有對抗皇帝的世家，自然也會有服從皇帝的世家，有些事情可以在朝堂上解決，但能被你看見的都是朝堂上解決不了的或者說是矛盾的累積，就需要其他方式來解決，這也是皇帝和世家的默契，朝堂不隻是朝堂，鄉野也不隻是鄉野，做皇帝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把控朝堂乃至後宮微妙的平衡，因為失衡就意味著危機，這不像世家，世家是以血脈和姓氏為根基的家族，這會讓世家一直有凝聚力，而朝堂的凝聚力就是皇帝的掌控力，有能力的皇帝控製世家，沒有能力的皇帝被世家控製。”

如意聽了個大概明白，這是以前她絕對接觸不到的東西，就算是武士彠活著的時候也不會談論這些事情，因為沒有入局的資格，當初的武家還不夠世家的資格。

這時如意又想到了自己的娘親，楊氏，好奇的問道：“王家主，您說楊氏是一個世家嗎？”

王家主好奇的問道：“你為什麼突然問起楊氏？”

如意道：“因為聽人提起過弘農郡楊氏，所以好奇。”

王家主也不深究，回答道：“弘農楊氏，單從曆史來說自然是一等一的千年世家，這比現在很多世家都要厲害，但世家並不是存在的時間越久越強大，雖然通常是這樣的，但也有例外。”

如意問道：“為什麼呢？”

王家主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前朝的皇帝姓什麼？”

如意知道這個：“楊，隋文帝楊堅，隋煬帝楊廣。”

王家主道：“對，楊，也就是弘農楊氏，所以楊氏自然會是一個強大的世家，隻有最強大的世家才有可能成為皇家，但足夠漫長的歲月，你不可能走對每一步路，走錯路就需要付出代價，所以煬帝做錯事那就是國破家衰，不過也算是好過了晉的司馬家，國破家亡，族人被屠戮殆儘。”

原來如此，楊氏因為隋的亡國衰弱了？如意接著問：“那世家衰弱了該怎麼辦呢？”

王家主......“你是楊氏的人嗎？怎麼問這些奇怪的問題？”

如意趕緊搖頭道：“我不是，您知道的，我姓武。”

王家主也不在意，隻是今天因為贏得了這次跟皇帝的較量，心裡還是比較開心的，也就不介意多說幾句，“世家衰弱是世家延續過程中必然會經曆的曲折，隻要不是消亡，世家終會再次崛起的，隻不過使用的方法各有不同罷了。誒，其實，我王氏何嘗不是在衰弱中呢？不然我也不會鋌而走險做這火中取栗之事了，但隻有站在最前麵的人才能贏得最大的利益，世家不養閒人，為了家族你就必須做出一些冒險，至於楊氏，他們就是我說的那些順從皇帝的世家，隻能在皇家的庇護下重新尋找機會，不過也是苟活罷了，其他世家是不會樂意看到楊氏重新崛起的，畢竟大家都是隋亡的推動者，包括皇家，你不會以為隋恭帝楊侑的皇位是自願禪讓給李淵的吧，那隻是一個交易，用皇位換取皇家對楊氏的保護，不然就是楊氏被諸多世家瓜分的下場，幸而現在楊氏還算是識相，沒有什麼癡心妄想的非分之舉，否則不說世家了，就算皇帝也不會讓他們安安穩穩發展的，哼哼，就連幾年前皇後之位的爭奪，楊氏都隻能選擇退出，因為他們知道參與就是取死之道，到那時不僅世家不會放過他們，皇帝一樣不會放過他們。”

如意這時候才想起幾年前的皇後之爭居然涉及到了諸多世家和皇上的爭鬥，才知道為什麼娘會反對自己進宮，就算是進宮了也絕對不能倚著楊氏的名聲行事，原來是這樣的，之前如意還有些許不滿，現在才知道這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原來自己走的每一步都這麼危險。

這時如意又好奇的問：“既然投靠皇家也可以發展，那您為什麼不去順從皇上呢？這不是更安全嗎？”

王家主道：“哈哈，寧做一家主，不做一朝臣，我世家都是幾百年延續過來的，強盛時如漢之諸侯，自然有我們自己的傲氣，難道是見到一個皇帝就要去跪舔的嗎？生媚骨者不可贏風骨，這樣做隻會讓彆家笑話，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再說了，這自古就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難道你以為不管是誰坐上了皇位都可以號令天下了嗎？這就是癡心幻想了，隻憑借皇家一家就想收複這天下世家？如果這麼簡單的話，那就不是世家了，而是奴仆，世家是皇帝的同行者，合作者，不是隨侍。另外，雖然你看到世家和皇帝的暗鬥，但並不代表皇帝和世家就是你死我活，有你沒我，恰恰相反，皇帝和世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互相需要的，我王氏同樣有人在朝中為官，不然你以為太子的消息我是怎麼知道的？世家需要皇帝的正統大義來維持天下的秩序，而皇帝需要世家來治理地方，這就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這就是雙方的默契，可以暗鬥不可明爭，隻不過皇帝好像不喜歡地方被世家掌控，所以重新開啟了科舉製，皇帝不該把他的手伸到這裡啊，幾百年來大家都是這麼過的，現在皇帝卻想改變這一現狀，這就是在搶走世家的東西。”

如意疑惑道：“可是做皇帝管理地方的官員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爭奪管理地方的權力呢？”

王家主道：“因為官員是皇帝任命的，賜予的，如果世家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那就是把生死予奪的權力交給了皇帝，對於世家而言，家族是比當官更重要的事情，家族的延續才是權力的保證，如果沒有家族那你就不會有權力，所以世家與皇帝之爭不隻是立場，更是生存，是生死，所以你該明白在世家的生死麵前，什麼災民，糧食，太子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對於皇帝也是一樣的，所以他明知道太子有危險，卻還是寧願為了贏下這次爭鬥而放棄太子的安危，隻不過皇帝千算萬算卻沒想到自己的太子是個臨陣脫逃的草包，這就給了我反敗為勝的機會。”

如果說昨天王家主的話給了如意政治爭鬥的宏大格局，那今天的話就是告訴如意什麼是不屈不撓，什麼是一子反敗為勝，長見識了。

說到這裡，王家主愈發的瀟灑，手中的玉如意也是愈發揮舞的如意，笑著道：“好了，說的也挺多了，現在是不是可以安排晉王殿下跟我見麵了，畢竟他是我今天第二大的戰利品。”

晉王是第二大的戰利品，那第一當然就是太子了，如意明白王家主的意思，隻是如意眼睛一轉道：“什麼晉王殿下？您是說晉王殿下在這裡嗎？”

呃，這...居然還可以這樣搞？王家主又從上到下的看了如意一眼，昨天他也做過類似的舉動，因為這個年輕的姑娘總是給自己出乎意料的答案，原來昨天的領教今天還可以重演？這裡沒有太子，也沒有晉王，難道是你這個女人一直在這裡孤身治理蝗災嗎？不過此時他也明白了如意的打算：“你是想一人承擔起這冒充太子的罪責嗎？”

聽了這句話如意良久沒有說話，王家主也是沒有追促，如意道：“如您所知，我姓武，隻是一個小家族，甚至不能說是一個家族，現在家裡隻有我跟娘、還有姐姐妹妹四個人，姐姐嫁人了，妹妹眼睛看不見，本來還是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的，但是在爹去世之後哥哥們就把我們趕出了武家，我爹活著的時候也是做官的，還是荊州都督呢，結果爹去世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想這就是您說的家族的延續才是權力的保證，後來我為了娘和妹妹不再被人欺負自願入宮做宮婢，過得很辛苦，但卻從來不敢說出口，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女官，結果卻倒黴的遇到了您這裡的事情，我還真是不知深淺啊，居然有幸介入到了皇上和世家的爭鬥，現在看來那就是死路一條了，您說我現在把晉王拉進來是什麼結果，自己一個人全都擔下來又是什麼結果？我想不管怎麼樣都是一死吧，畢竟是冒充太子的大罪，隻是我個人死不足惜，但是娘和妹妹呢？進宮之前娘本來是不想讓我進宮，害怕會帶來危險，是我自己偏要一意孤行，結果現在不但自己要死，還拖累了娘和妹妹，所以希望皇上看在我一人承擔罪責的份上能夠給娘和妹妹一條活路，這樣我就算是死了也可以安心了，您說您的立場是生存，是生死，我的又何嘗不是呢？所以我求您了，不要再追著晉王殿下了，有了太子殿下作為您的收獲，足夠向皇上表達您的意思了。”如意之前跟王家主都是談笑風生，現在的一席話卻是越來越顫抖，說完了又是一抹無奈的笑。

在如意和王家主說話的時候，卻不知道晉王李治和狄仁傑就躲在高台之下，李治換好衣服後久久不見如意，後來才知道是在高台上陪著王家主，於是就悄悄地躲在了下麵，狄仁傑怕晉王出事也偷偷地跑了過來，想要把晉王給拉走，所以兩人過來的時候就正好聽見的王家主如意的對話，也知道了如意的身世，知道了如意想要一人承擔所有罪責的打算，一時間都是愣在那裡。

王家主聽到如意的話也是停下了手中舞動的玉如意，隻是片刻之後玉如意又開始按照之前的節奏開始舞動，說道：“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正如你所言，這是生存以及生死，事實已經證明皇帝是敢於舍棄太子安危的，所以我不能確定隻有太子一人，皇帝是否會答應我們的要求，這不隻是我的事情，而是整個王家，以及諸多世家的事，我在這裡放手也許就會前功儘棄，甚至是被其他世家放棄，所以為了必勝的把握，隻有把晉王也抓在手裡，這樣皇帝才會真的認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想你應該也懂我的無奈。”

如意其實知道王家主說的是對的，隻是自己的娘呢？妹妹呢？這就是娘說的自己也許可以用聰明才智解決大部分問題，但是解決不了真正的權力，還真是有些後悔啊，如意想著想著就哭了，喑啞的道：“所以還是救不了我瞎眼的妹妹和孤身的娘嗎？”

王家主也是無言，隻是手裡的玉如意徹底不再揮動了。

高台上一陣安靜，靜的可以聽到如意淚珠掉在木板上的聲音，靜的這聲音掉進了李治的心裡，這一路上如意幾次保護自己，現在甚至為了保護自己寧願自己去承擔冒充太子的大罪，這對於如意是必死的選擇，也許如意有自己的原因，但是李治卻不可能不放在心裡，於是李治咬了咬自己的牙就要走出去，狄仁傑想拉卻沒有拉住，隻看見了李治的背影，這一刻的李治是自己活這麼大最勇敢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