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一無所有，去時孑然一身。

在這個落雪的夜晚，大唐長安城銀裝素裹，萬籟寂靜，隻有落雪的聲音，假如，落雪有聲音的話。

如意身著尼衣坐在離宮的馬車上，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後麵的宮廷，所以她不知道李治在燈火不及的宮牆轉角處看著她遠離，於她而言，這就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結局，她從感業寺而來，現在回歸感業寺，然後靜靜等待高陽公主的遷怒，生死由命。

就在馬車若隱若現消失在雪花中的時候，一聲嬰兒清冽的哭聲劃破寂靜的雪夜，是李弘的啼哭聲。

王婠的鳳儀宮裡傳出李弘的哭聲，於無聲處宛若驚雷，驚醒了默念經文的如意和送彆的李治，如意手指微微顫抖，她怎麼可能忍心放棄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十月懷胎身上掉下的骨肉，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怎麼忍心？這不是忍痛割愛，而是希望把生的希望留給自己的孩子，從現在開始皇後才是李弘的娘親，她是一個即將消失的人，哪怕痕跡也不該存在，就像身下的馬車走在大雪上，沒有瀟瀟馬蹄聲也沒有琳琳車輪聲，輕輕地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她也沒有叫停趕車人，低頭重新念起了經文，知道再也聽不到孩子的哭聲。

而大雪中的李治還是愣愣的看著如意遠離的方向，耳中聽著李弘的哭聲，就連手指甲掐到掌心也毫無知覺，今晚，他的孩子和他孩子的娘骨肉分離，這都是因為他這個當爹的羸弱，李治像剛剛的如意一樣，抬頭看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雪花，眼淚從鬢角滑下。

風過留聲，雁過留痕。

大雪可以無聲無息，但如意的離去不會，更何況她還在眾多人的關注之中。

所以在天亮之後她離開的消息就傳到了高陽公主的耳中，畢竟如意還是高陽公主美人計中的一環，是李泰回歸的重要助力，現在她忽然離去這不就是在對高陽公主釜底抽薪嗎？

所以這是李治對自己這個姐姐的回應？自己去找武如意，那李治就把她送出宮？

然後就有其他消息傳來，高陽公主才知道如意是自己請求李治把她送回感業寺，所以這是武如意自己的選擇？武如意拒絕了自己拋出的橄欖枝？

高陽公主一聲“放肆”說出口，武如意算什麼東西？她有什麼熊心豹子膽敢拒絕自己的善意？她有什麼選擇的權力？現在如意這樣做就是對高陽公主的羞辱，這件事傳出去就是對高陽公主顏麵的折辱，連一個區區二品的昭儀都搞不定，她高陽公主還算什麼最有權勢的宗室公主？怒急之下高陽公主就想馬上讓武如意這個女人付出代價，“來人啊，去殺了武如意這個賤人，既然她不想合作，那就隨了她舍身成仁的意！”這就是如意為自己選擇的結局，是她預料中的取死之道。

在這個緊要關頭還是房遺愛趕緊攔住了盛怒之中的高陽公主，連忙勸解道：武如意是不是自己選擇離開的後宮還不能確定，因為這不合理，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選擇，放棄自己昭儀的妃位和生的皇子，聽說她的孩子落在皇後的手中，所以不確定這是不是皇後和長孫無忌的陰謀，用武如意的孩子威脅她離開，就是想讓高陽公主去在現在不冷靜的情況下殺了她，怒不興兵，所以現在切不可做出這樣的決定，掉進長孫無忌的陰謀中，所以哪怕想要教訓武如意，也不該是在眼下，而是在一切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後。

房遺愛一番話讓高陽公主稍稍冷靜下來，正如房遺愛所言，自己得到的消息沒準就是皇後和長孫無忌放出來的假消息，就是想讓自己去殺了武如意，雖然對自己而言殺一個武如意無傷大雅，但武如意畢竟是李治寵愛過的女人，自己這樣做不就是在加深和皇帝之間的矛盾嗎？可是不管其中有什麼樣的內幕，武如意都是駁了自己的顏麵，這個虧高陽公主不可能白白吃，遲早要找回來，房遺愛說得對，武如意現在身在感業寺，那就是實實在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己以後有的是時間收拾她，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幫助李泰回歸長安城，隻是沒有了武如意這條路，她需要另辟蹊徑了，甚至是強行推動這個計劃，因為李泰回歸是宗室眼下唯一的選擇。

實際上大部分聽說如意被送出宮的消息後，想法都跟房遺愛一樣，如意不可能是自願離開的宮廷，不過她們還不知道如意被高陽公主威脅的事，所以都是以為是皇帝不在喜歡武如意這個昭儀，畢竟女人嘛，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喜新厭舊很正常，所以厭倦了武如意就讓她從哪裡來再回到哪裡去，這就是淑妃蕭未央和長孫德妃的想法，因為武如意離開就代表著她們的機會來了，不隻是她們，後宮的女人們都開始做著這樣的準備，一旦被皇上看上那就是一步登天，不看武如意從一個什麼身份都沒有的女人一躍而上成為了昭儀娘娘？還有人感慨後宮就是這麼風雲變幻，誰也說不準事情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前一天也許你還是被皇上獨寵的昭儀，也許下一秒就會被送出宮，什麼也不是，武昭儀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就像是一顆流星一樣崛起，然後又以更快的速度隕落，還真是世事無常啊，這又組成了武如意傳奇的一部分，隻不過現在是傳奇落幕。

長孫德妃知曉這個消息後淡定自若的對前來拜訪的皇後笑道：“還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這就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妄圖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卻不知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蕭未央則是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後宮哪是她一個小門小戶的武如意能夠留下來的，她以為做了皇後的爪牙就能迷惑皇上，現在被趕出皇宮就是咎由自取，活該！”

如意回到感業寺之後並不知曉自己離開皇宮之後的身後事，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因為現在她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她不知道高陽公主對她的報複什麼時候會來，但她現在麵對的每一天也許就是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天，這樣反而讓她靜下心來坦然的麵對自己已知的未來。

所以哪怕是夜裡才到的感業寺，如意還是在第二天早上就早早起床做早課，就像當初她自己在感業寺一樣，仿佛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裡，也好像她回到宮裡就是昨晚的一個夢，現在一覺醒來，她還是曾經的、為先帝在感業寺誦經的未亡人，其實她隻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填滿自己的生活，不然耳邊總會響起孩子的哭聲。

說起來如意在感業寺的時間並不短暫，李世民駕崩後的三年國喪期她都是在這裡度過，而她被王婠接回宮裡隻不過是一年多一點的時間，也就沒有遺忘感業寺的生活方式。

挑水、劈柴、洗衣、做飯、誦經。

在這時候如意就會不自覺的想到李治和內侍監，以前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李治總會來找自己紓解心中鬱悶，這些事反而成了內侍監的活計，現在是不可能了，隻有如意自己孤獨的背影。

在如意劈柴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如意回頭跪在雪地上，是高陽公主。

如意手中的斧子墜地，所以高陽公主的報複現在就來了嗎？她沒想到高陽公主會來的這麼早。

看著如意被嚇得斧子都掉在地上，高陽公主道：“我還以為你愚蠢至極不害怕呢，現在看來你也是明白忤逆我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所以反而是我不明白你現在的選擇，是不想要我承諾給你的皇後之位？還是不想讓你的孩子做這大唐未來的皇帝？還是說你是被皇後和長孫無忌威脅才會回到感業寺，武如意，你能告訴我嗎？”明白武如意為什麼做出選擇，高陽公主才能確定這是不是長孫無忌的陰謀，再加上心中實在是氣得不行，現在哪怕不能殺了武如意，高陽公主還是想要讓她知道自己會殺了她，她要讓武如意在恐懼中活下去。

如意沉默一下道：“奴婢明白長公主殿下的意思，皇後之位固然讓人羨慕，但皇上有恩與我，我不想做出有愧於皇上的事，所以沒有皇後和監國大人的威脅，這隻是我自己單純的選擇。”

高陽公主更是氣急，所以這就是武如意自己的選擇，寒聲道：“你還真是膽大妄為，你就是這樣忤逆本宮，難道你就不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