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芬長歎一聲:“大姐被豐安拐走了,可無論怎麼逼問豐安與小桃紅,他們倆都死不認賬。現在知縣老爺正派人去緊急追查,可即便找回來,大姐的名聲隻怕也是……”
李龍一時隻覺天旋地轉,他當然明白舒芬的未儘之意,月池被強人拐走,還鬨到縣衙上來,隻怕是人儘皆知,即便最後被找回來,也成了失貞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家族為保全一族閨女的聲譽,要麼送她去庵堂剃度出家,要麼直接逼她自儘。他一麵同情妹妹,一麵也擔心自己。妹妹這一輩子被徹底毀了,再也沒有嫁人的希望,而他亦不能靠妹妹的彩禮去府學讀書,隻能被捆在這裡,和那個瘋魔的爹度過餘生,然後眼看這個家錢財敗儘,重歸潦倒……
想到最後,李龍的麵色已然如死屍一般青灰。舒芬見勢不好,忙推了推他道:“賢弟!賢弟!你先彆如此,現在可不是傷心的時候呐!愚兄與家父商量了一下,覺得尚有挽救之法。我們不妨先放出話去,就說大姐根本沒丟,是賢弟你因擔心大姐的安危,故而將她暫時托給我母親照顧。然後我們就趁這段時間,一麵請知縣老爺嚴刑拷打豐安、小桃紅並那幾個龜奴,另一麵,我們一起出發去尋人。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想那豐安也不能把大姐藏出城外,一定能找到的!隻要速速找到了人,就能遮掩過去。”
李龍這才被說得回轉過來,他心急火燎道:“多謝舒兄,那我們即刻就出發吧!”
舒芬點點頭,兩人還沒走到大堂,就聽到了李大雄的嘶吼咆哮,小桃紅的尖聲哀求,豐安的痛哭流涕,還有縣太爺憤怒地拍驚堂木的聲響。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處,豈止是人聽得煩躁不堪,就連樹上的鳥雀都被驚飛。李龍遭此牢獄之災,已然對親爹恨之入骨,他根本懶得搭理,頭也不回地跑了。
此時西方已然是晚霞漫天,天色已然昏沉下來。月池坐在凹凸不平的亂石之上,雙腿已然發麻,手上臉上也已然被蚊蟲叮咬出紅點,可她依然抱膝穩坐,仿佛整個人已成了一尊石像。可不出須臾,“石像”的瞳孔微縮,眼底是驚濤駭浪。無它,她遠遠看見舒芬了!
他左顧右盼的樣子,明顯就是在找人,是在找誰不言而喻。月池一時心如擂鼓,這還真是個赤誠君子,不過一麵之緣,竟然奔波至此。不過,他也是這些殺人的封建禮教的擁躉者,雖然找她是出自好心,可辦得也是壞事。月池咬牙,絕不能被他找到!
她更加低下身子,暗中窺探舒芬的一舉一動。結果,她竟然看到,舒家的幾個家丁同李龍從不同的方向而來,幾人聚在一處後交頭接耳,然後又分散開來。居然來了這麼多人!地方就隻有這麼大,這些人一處處地搜尋而來,遲早會找到她的!月池暗歎一聲,看來不能再等下去了,為避免節外生枝,事不宜遲,她必須馬上想辦法登船。
可是現下時機尚不是最佳。碼頭旁的船走走停停,目前隻有五六艘船泊在水邊。而岸上的酒館茶肆也有好幾家尚還開著門,其中還有食客正在吃晚飯。再加上,她這裡一動,舒芬李龍他們又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瞧見她。月池蹙眉,得想個法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才好,抓賊了?撿錢了?死人了?
等等,死人!月池心頭靈光一閃,她迅速從衣衫上割下一塊布來,略一思索,便在布上刷刷寫下幾行字,用石頭壓在地上。緊接著,她就搬起一塊較大的石頭,用儘全身力氣擲到河中。眼看著漣漪一圈圈蕩開,月池忙壓緊鬥笠粗著嗓子大喊道:“不好了!糟了!有人投河了!快來人救命啊!”
語罷,她一邊跑一邊喊。有人投河尋死是多麼稀罕,多麼新鮮的事呐。人群像蝗蟲一般湧到了那片草叢附近,觀察情況。舒芬與李龍等人眼見人跑,還不知是為什麼,待聽到有人投河時,二人不由對視一眼,臉色都是慘白。緊接著他們也拔腿跑過去,可是圍著的人太多了。他們隻看得到一堆人的後背,這些人的頸項都伸得老長,就像被拎起的鴨子,嘴裡同樣也是呱呱直叫。
李龍與舒芬擠得滿頭大汗,硬是闖不過這重重人牆,就在此時人群又發出一聲驚呼,原來是船上有人跳下河去撈人了。這些會水性的老手就像下餃子一般紛紛躍下,在白浪裡似魚一般靈活,來回搜尋。
就是這個時候了!月池眼瞅著一艘船上跳下去的人最多,當即選中了它。她貓著腰登上上船的木板,船的甲板上隻有三個人,一男兩女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河麵。月池深吸一口氣,踮著腳尖迅速跑到船艙底層去了。當她坐在艙底陰暗僻靜的角落時,心都在狂跳。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這是真的可以遠走高飛了?
真希望龍鳳店裡那群人能夠喜歡她送的臨彆禮物,這隻是一點小意思,如有機會,她一定還會好好報答的!
河邊的熱鬨很快就凝滯了,因為無論幾個水手怎麼搜尋,根本都看不到人。正當眾人百無聊賴要退去時,忽聽到有人尖叫一聲:“這裡有一塊布,上麵有字,說不定是遺書!”場麵一時又沸騰起來,可許多人都不識字,隻能將這布條四處傳遞。李龍擠得臉紅脖子粗,大聲嚷嚷道:“我識字,給我!給我!”
可他站得太靠後了,遺書到底還是傳到了前麵的一個賬房先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