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瞧著公子異人將他那塊代表秦王孫身份的墨玉玦放在手中摩挲了幾下後就珍而重之地塞進了繈褓裡,而後又細細囑托穩婆要好好照料趙姬和小公子,才鳳眸通紅的轉頭看著自己點了點頭。
知曉公子異人這是做好離去準備了,呂不韋也不再耽擱,用左手輕輕拍了拍異人的肩膀低聲安慰道:
“公子放心,趙姬的本家乃是邯鄲有名的豪奢之家,不韋已經派親信去給趙家送消息了,還留下了一大筆錢財,有趙家和錢財在,想必趙姬與小公子未來在邯鄲的日子雖會過得艱難些但總歸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異人垂眸點了點頭,他作為秦國質子已經在邯鄲待了多年了,眼下他的兒子雖然倒黴催的走了他的老路,但兒子有親生母親和嫡親外家在旁邊,想來在某種程度上是要比幼時孤孤單單來邯鄲的他還幸運些的吧?
異人不確定的在心中這般思索著,腳下步子不停的隨著呂不韋朝外走。
一玄色、一素色的兩道身影快速走出大廳門,而後漸漸消失在茫茫雪夜裡,獨留下門外庭院雪地上兩道淺淺的腳印。
待到大廳再度恢複安靜,站在產房門外的穩婆才低頭看著懷裡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的小家夥心中一歎,嘴裡用秦腔含糊不清地低聲嘟囔道:“小公子剛剛出生,公子就不得不離開趙國了。唉,小公子也是個可憐見的,希望趙姬夫人醒後是個能頂事的啊……”
……
時至半夜,窗外的飄雪越來越大,片片飛雪中卷著小冰疙瘩劈裡啪啦的砸在黑色的瓦片上,擺放在門口處的炭盆裡不時爆出幾顆紅亮的火星子,收拾乾淨的產房內點燃著淡雅的熏香。
四周豎了一圈矮矮的圍欄,圍欄左右兩邊各留有一缺口的六足褐色鬆木床上躺著一個麵容嬌美的年輕女子。
女子膚色白皙透亮,容貌豔麗如灼灼逼人的怒放玫瑰花,此刻因為剛剛生產完,她的紅唇顯得有些蒼白,被汗水浸濕的青絲黏在白皙的脖頸之上,平添了一絲楚楚之態。
趙嵐卷翹濃密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悠悠轉醒,意識回籠的那刻,下半身撕裂的疼痛也如鋪天蓋地的海水般霎時間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她痛苦的蹙了蹙眉,掀開眼皮,昏暗又奇怪、從未見過的古色古風裝修風格就闖入了視野之內。
憑借著床頭搖曳的燭光,待看清頭頂之上的粗大房梁,以及蓋在身上用獸皮縫製而成的被子,趙嵐臉上的神情就變得愈發痛苦了。
她閉了閉眼,默默的消化著湧進腦海中的龐大記憶。
因為一場意外她從全網粉絲破千萬的優秀三農博主變成了這個陌生古代一個豪奢之家的美貌女子。
原主與她同名同姓,在這個時代人們通常會管貴族家的女兒或者貴族的姬妾尊稱為“某某姬”,是以記憶中還有許多人喊原主為“趙姬”。
“趙姬”、“趙國”、“秦國”,趙嵐輕聲呢喃著這三個詞,她在二十一世紀時上學早,十六歲就參加高考了,高中三年讀的是理科,大學四年念的為工科,畢業後在超一線城市做了一年的打工人就身心疲憊,直接裸辭回老家鎮子上做自媒體創業了。
苦苦奮鬥四年後,她終於在自己喜歡的三農領域內,從默默無聞的小博主變成了一個炙手可熱的優秀博主,宣傳了多種非物質文化遺產,還間接性地帶動了老家鎮子上的經濟發展。
可以說趙嵐從學生時代一直到踏入社會、開展自己的事業,她都沒有過多時間和機會去了解曆史,再加上多年時光洪流的無情衝刷,初中曆史以及高一分科前學的那點子曆史知識也早已被她還給了曆史老師,某個朝代出名的皇帝或者大臣她多多少少能說出幾個,可具體一些的東西她就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了,堪稱是曆史渣中的曆史渣。
故而此時的趙女士頗為無助,她邊觀察著房間內的布局裝潢,邊蹙著眉頭苦思冥想調動著自己腦袋中那比宣紙還稀薄的曆史知識,足足過了好大一會兒後,才勉強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處扒拉出來了點有用的東西:
[趙、秦、韓、魏?]
[秦晉之好?韓、趙、魏三家分晉?]
[這似乎是曆史老師曾經講過的戰國七雄中的國家,難道如今是那個混亂危險、人命如草芥的戰國時代?]
“戰國戰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越翻看原主的記憶,趙嵐就愈發的確定此刻真的是在戰國時代。
她用貝齒咬著紅唇,水靈靈的眸子中閃過恐慌,緊抓著蓋在身上的獸皮被子,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滿腦子都充斥著“完蛋了”,“完蛋了”的思想,人家彆的穿越者運氣好的話都是一腳回到改革開放前,買房、創業、搞股票,靠著時代浪潮輕輕鬆鬆成為人生贏家,再不濟回到唐宋元明清,也可以多多少少靠著現代的能力謀份出路,怎麼輪到她就運氣這般背,一腳回到兩千多年前了呢?
兩千多年前有什麼呢?
連華夏大地都還沒有實現大一統呢!還真是“這也沒有”!“那也沒有!”
原身的記憶就像是放電影般,在趙嵐腦海中快速播放著,腦袋是痛的,身下是痛的,心肝脾肺腎都是痛的,密集的痛苦像是漲潮的海水般洶湧,趙嵐越想越委屈,一雙美眸霎時間就紅了。
她自認是個誠信友善的好姑娘,對待工作勤勤懇懇,對待旁人善良溫和,怎麼上天竟然會給她開這麼大的玩笑?
她的父母都五十多歲了,奶奶七十多歲了,外公也在她穿越前剛剛慶賀完九十四歲大壽,全家就她一個獨生女。
即便她們家的家庭條件還算殷實,如今她來到這異世,也不用操心四位長輩餘生的養老問題,可“黃梅不落青梅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剜心之痛,四位長輩可怎麼接受的了呢!
越想鼻子就越酸,女子產後身體內的激素水平也與正常人不同,趙嵐隻覺得自己此刻簡直要比竇娥還冤,晶瑩的淚珠子也順著通紅的眼尾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個不停。
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嬌美憐惜相。
“吱呀——” 一聲門扉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