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你多去收拾些尿布,再去尋一隻哺乳期的母羊隨我們一並帶到囹圄去,我相信趙王身為一國之主還是有一定度量的,想來他是不會為難我兒,讓他住在囹圄內連一口羊乳都吃不到的。”
“諾!奴婢這就去。”
桂也匆匆忙忙離去,獨留下趙嵐看著懷中小兒天真無邪的模樣暗暗垂淚。
如果她能選擇的話,她寧願不生下這個孩子,身處這朝不保夕、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不生豈不也算是一種善良?
可奈何人生在世,向來都是身不由己,唯有歎息啊。
……
臨近正午,飄了一天一夜雪的邯鄲,降雪仍舊在持續。
四四方方的邯鄲城如今大致被劃分為四個區域,坐落在西北角的小北城庭院重重,街道寬敞整潔,與位於西南角的趙王宮遙遙相望,乃是趙國內達官顯貴們的住所。
平民百姓們居住的大北城則位於邯鄲的東北方向,在其正南方駐紮著保護邯鄲與趙王宮的三萬精銳,邯鄲的重要囹圄也建造在這裡。
縱使趙嵐已經想儘辦法拖延時間了,可惜她運氣不太好,終究沒能等到來救她們的人,隻得在趙兵們怒瞪又不耐煩的眼神中,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摟著繈褓在桂與花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壯也在趙兵們的看管下,慢悠悠的駕著馬車,從大北城朱家巷裡駛出來碾壓著積雪朝著南部的囹圄而去。
紛紛揚揚、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很快就將兩道深深的車轍印掩蓋住了,馬車後麵這座由呂不韋貢獻給嬴異人的庭院也被趙兵們用一把大青銅鎖給鎖的緊緊的,像是再也不會打開了一樣。
……
“咳咳咳咳咳。”
一陣聽著就讓人感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透過木窗傳到飄雪的廊簷下,驚飛了正窩在廊簷下鳥窩內睡覺的麻雀。
這是一座位於小北城核心地段的三進院落,院落內栽種著兩棵古鬆,濃綠色的鬆針頂著白皚皚的積雪,在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中顯得古樸又幽靜。
木窗內,身子瘦削,頭發、胡子斑白的老者正蓋著灰色的羊皮被子躺在床榻上,他的眼角遍布皺紋,渾身上下都浸透著儒雅之氣。
聽著外麵持續不斷的簌簌落雪聲,老者眼底滿是擔憂,他強忍著喉嚨裡像是纏著頭發絲的癢意眯眼看著窗外暗沉的天色,啞著嗓子對陪侍在身旁的老家臣出聲詢問道:
“車,今日城內可有什麼要事發生?”
站在床邊的車手中端著一個盛滿了黑乎乎藥湯子的小陶碗,藥湯的苦味從陶碗邊沿蔓延出來慢慢的將整個屋子都染得苦兮兮的。
看著家主病軀沉重的虛弱模樣,車的眼睛就忍不住泛紅。
作為趙國昔日頂級的政治家與外交家,多年前,麵對虎狼之國的秦王稷時,他的家主都沒有半點膽怯和退縮,曾通過“完璧歸趙”、“澠池之會”兩次壯舉維護了趙國的外交尊嚴,還用謙遜的品格折服了脾氣直爽火爆的大將軍廉頗,使得廉頗將軍袒露胸膛、羞愧的到藺府門前“負荊請罪”,邯鄲“將相和”的美談得以傳遍七國。
可惜再熾烈的太陽也總有要落山的時候,如今的趙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國力強盛的騎射大國了,繼趙武靈王、趙惠文王後,隨著趙王(趙丹)的繼位,這些年趙國也漸漸開始走起了下坡路,國力日益衰敗了,跟著趙國一起成長、見證過國力輝煌時期的大英雄也老了,病了,黃土都快埋到脖子根了。
車抬起袖子不著痕跡的擦去眼角的淚水,溫聲道:
“家主,邯鄲無事發生,太醫令說您病得很重,這個冬季對咱們來說要緊的很,您現如今應該安心臥床修養,保重身體才是啊。”
藺相如聞言,不由偏頭瞥了一眼站在床榻旁的老家臣,無奈一笑:
“車啊,你從來不會說謊,或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每當你說謊時,你的眼神總是會控製不住左右遊移的。咳咳咳咳咳,快,咳咳說吧。”
“家主,家主——”
看到藺相如又劇烈咳嗽了起來,車忙將手中的藥碗遞給一旁的婢女,又俯身將自家家主從床上攙扶起來,輕撫著後背為其順氣。
“行了,我,咳咳,沒事兒了。”
藺相如抬手製止住車手上的動作,又從婢女手中接過藥碗屏住呼吸將苦澀的藥湯子喝了下去,溫水漱口後才感覺將喉嚨處噴薄往上湧的癢意壓了下去:
“快說吧,邯鄲究竟又發生何事了?”
車抿著唇糾結了一會兒後,看著自家家主認真的模樣,隻得無奈歎氣妥協道:
“唉,還是一切都瞞不過家主啊,城內確實是出了一樁不大不小的事情。”
“昨夜風大雪大,這不,秦國質子嬴異人竟然靠著一個名為呂不韋的衛國大商人資助,用六百金賄|賂了城門守將,倆人膽大包天的偷偷乘著馬車逃離了邯鄲!最讓人不齒的是,嬴異人逃跑的時候把他在趙國的姬妾和孩子全都拋棄了,獨自一人逃跑了。”
“贏異人有孩子了?”
藺相如的眼中浮現一抹驚訝。
“是啊,家主,您說巧不巧?就在昨日下午那贏異人的姬妾在大北城為他誕下了一個小公子,他竟然能這般乾脆利落的拋下母子倆逃跑,可見也是一個心狠的主兒。”
“嬴異人為何要偏偏在這個時候逃出邯鄲呢?”藺相如疑惑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