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掙不脫,“衛無疾,你不講武德!”
“等少君學會講口德,再來同我談武德吧。”
“你聽不出我對你由衷的讚美嗎?”
“恕我愚鈍,聽不出。”
“你要帶我上哪兒去!”
少年理也不理,回頭吩咐一旁待命的手下,“你們正常換崗,不必等我了。”
“諾!”
毫無疑問,在秦國早熟是一種美德,秦王嬴政十三歲繼位,成為大秦國君,衛無疾小小年紀接掌龍舌金箭,令君王如臂使指,秦國太子也是一樣。身邊的人儘管都懷著一種對待孩子的寬容心態,卻又盼望著他能出類拔萃,與眾不同,擁有成人的勇力跟智慧。
那天晚上,衛無疾並沒動手,他隻是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直言不諱地對他說,“在我眼中,你不夠格。”
秦栘也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讀書不行,劍術也學得不好。”
黑衣少年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不,我想說的是,少君根本不清楚自己是誰,更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他聽了這話,不免吃驚,“衛君何出此言?”
衛無疾嚴厲憤然的目光裡帶著迷惑,他說,“我不知道,隻是一種感覺,或許是我錯了,你畢竟是君上選中的孩子。”
“扶蘇能否再問一句,衛君的這種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少君成為太子,似乎並不開心,既不見少君關切國政,也鮮少聽少君與秦王談論東出,一個沒有誌向的國君,我實不知他會將國人帶往何處。”
秦栘沒有多做解釋,他並非不關心,而是他知道,對方所說的一切都會在不久的將來變為現實,始皇嬴政會將曆代秦君的誌向在今世一並完成。
扶蘇一定也是有誌向的,可惜史官沒能記錄下來。
他問自己,此時此刻,他的誌向又應該是什麼呢?秦王期以萬世,或可為誌,然縱觀華夏五千年,誰能萬世?
秦栘將新學的劍招練了半日,師父又看出他的心思不在練劍上,但難得什麼也沒說。
回到寢殿剛坐下,他便聽見莊喜在門外小聲說,“少君,是我,我能進來嗎?”
他應了一聲,房門被人從外推開,莊喜提著食盒,在門外戍衛郎官的逼視下,邁著小碎步乖巧地走進來。
到得跟前,莊喜瞧見他模樣,嚇了一跳,“少君這是怎麼了!”
他蹭了蹭鬢角的泥灰,抹了把額上的熱汗,身上短衣未換,低頭望去,衣衫上都是塵土,“方才同師父練劍,還未來得及更衣。”
少年高興地點點頭,“少君這般努力,將來一定會成為和君上一樣神武的秦王。”
秦栘沒接這要命的話茬,看向對方手裡的食盒,“給我送好吃的啊?”
莊喜想起正事,連忙獻寶一般地把碗端出來,“上次公子說,想吃又嫩又滑,像羊腦一樣,但又不想吃葷食,我用豆子做的,拿給公子嘗一嘗。”
秦栘驚訝地望著那碗豆腐花,“你真給做出來了?”
莊喜高興地說,“還要多虧了公子上次不小心在豆漿旁邊打翻了那碗海鹽,說來真是神奇,我試過很多種鹽,卻隻有海鹽能有這種效果。”
秦栘當然知道起作用的其實不是鹽,而是海鹽裡的鹵素。
莊喜還是沒能如願成為一名庖夫,好在他心胸豁達,並沒為此消極頹廢,也想明白,隻要喜歡做飯,天地之間就是他的大廚房,秦栘也樂於時不時跟他說一些點子,等著他開發新的菜品。
少年歎氣,“隻是鹽價太高,原以為能叫家家戶戶都吃上這豆花,可若是非得用鹽,那可太費了。”
秦栘接過那碗豆花,“用鹵便可,不須費鹽,但……具體還得你慢慢試。”他端起勺子,入口卻又想起那日出宮了解到的事情,“山東六國的鹽價也高得嚇人嗎?”
“七國俱是這般,齊國靠海,鹽鹵易得,價低些,但賣到秦國,價錢就變高了,旬日裡鹽價低時是糧價的三四倍,七八倍也是有的,高時能高到十多倍。”
秦栘沉默一瞬,“好貴。”
“可不是嘛,也就是城裡的富人買得起。”莊喜說著又從食盒裡拿出兩個小罐子,“乾吃沒味道呢,我帶了蜜糖和肉醬,公子想吃甜的還是鹹的?”
秦栘瞧了眼蜜罐,“甜的吧。”
莊喜忙給他舀了兩勺蜜糖,秦栘吃了兩口,頗有些食不知味,“謝謝你啊,莊喜,很好吃。”
少年眼神關切地望著他,“公子有心事嗎?”
秦栘放下湯勺,“你想成為庖夫,卻不能如願,我當然也有不能如願的事情。”
“我一直記著公子的話,要努力成為最上流的庖夫,現在雖未如願,但將來總會如願的。”他掃了眼麵前人褲腳上的灰塵和手上新磨的血泡,大膽猜了猜對方心裡苦惱的事,“我雖不會使劍,但我想練劍也跟做菜是一樣的,一次不成,就做十次,十次不成,就做一百次,縱然辛苦,但最後一定會做成的!”
秦栘受他情緒所染,也變得高興起來,“莊喜,你說得對。”
“哎,公子再多吃點。”
秦栘悶頭又扒拉了兩口,“對了,莊喜,能否麻煩你晚些時候,再給我做一碗來,老太後牙口不好,近來胃口也不佳,我送去給太後也嘗嘗。”
少年激動地抓住他的小臂,“少君救了我的命,終我一生,當為少君赴湯蹈火,可你總是這樣客氣。”
秦栘笑他想太多,“哪來什麼湯與火,多做點好吃的給大家就行了。”
少年憨憨一笑,“嗯!”
兩人正說著,年輕的醫官正巧跨進門來,見狀好不受傷,“你們兩個居然背著我偷吃?”
莊喜沒想到醫官會過來,吃食就做了一碗,十分窘迫,“啊,我再去做一碗給先生!”
“用不著,誰想吃。”夏無且憤憤,臭小子有好吃的不第一個想著他,跑來巴結太子,白疼他了,氣人。
秦栘把吃剩的半碗塞到來人手裡,“嘗嘗?”
“讓我吃你的嘴巴子?”醫官瞪圓了眼睛。
“莊喜剛做的新菜,用九十九頭羊羔的腦子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熬了這麼一碗,你不嘗嘗,下次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到了。”
廚子聽他說得誇張,在旁著急解釋,秦栘揪了揪他的衣角,叫他稍後再講。
醫官嫌棄地掂起勺子,慢吞吞吃了一小口,細細品味九十九隻羊羔的精華和七七四十九天的火候,“果然十分鮮嫩!”
秦栘忍笑,“是吧。”不等他再說,眼見得半碗豆花已給對方乾完了,“你也給我留一點兒。”
夏無且放下碗勺,說得理直氣壯,“你是太子,甚麼時候想吃,九十九頭羊羔一會兒就有人給你弄來了,我家裡一條羊腿可是都得吃半月的。”他咂咂嘴,吃完又覺得心疼,“謔,九十九頭羊做這一小碗,小太子,你也太奢侈咧!”
“不……不……不是羊。”小廚子憋得滿臉通紅。
“什麼不是羊?”夏無且說完,忽然想起他是乾什麼來了,“少君哪,那個茅焦究竟是何許人也,他方才在我家門前被人給綁走啦!”
秦栘蹭得一下從席上站起來,“綁走了?何人綁走的?”
“沒看清楚,不知是何人,不過我已報官啦!”
秦栘隻歎醫官心大,乾起飯來什麼都能忘到一旁,“對方可留下什麼話?”
“童兒說,聽見那人問茅先生,買家的主意沒改,一百個大錢的生意還做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