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縱有點小奸小壞,麵目也……(1 / 2)

禁庭 尤四姐 4018 字 7個月前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不在床上了,穠華坐起身四下看,外麵天光大亮,殿內靜謐。晨風吹進來,拂動低垂的竹簾,偶然聽見篾子磕於雕花地罩上短促的一聲輕響。

昨夜的事現在想起來很模糊,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撫了撫胳膊,不過還好,他沒有動她,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隻是這人的思維很奇怪,彆人的東西搶來後單放著,她感覺不到他有得逞後的喜悅。什麼他的皇後,什麼生兒育女,碰她一下居然要在被褥上擦半天,可見他是拿她做擋箭牌,來敷衍太後逼婚的。

這樣倒不錯,雖然她過早的暴露了,也不妨礙她繼續實行計劃。他需要一位皇後,那就給他一位皇後,隻要讓她抓住時機,照樣可以置他於死地。

她在床沿坐了一會兒,下腳踏到屏風後麵找衣裳,結果翻找半天隻有一件紫煙羅長衣。穿上後站在鏡前,徐徐伸出兩條手臂揮了揮,那料子是半透明的,和勾欄裡的行首(美妓)有什麼兩樣?又是太後吩咐的罷,她簡直給氣笑了,性急到這份上,大約真是給逼急了。

沒有辦法,昨天大婚時的禮衣被收走了,實在找不到彆的可蔽體,就這樣吧!總要試一試,穿得這麼冶蕩在他麵前晃,他要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那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打起竹簾朝外看,柔儀殿前幾乎沒什麼人,稀稀落落幾個黃門侍立著,大多都隔得很遠。她穿過殿堂到門前,那門是朱紅的直欞,一排五開,高而厚重。伸手去夠門閂,用力晃了晃,門從外麵鎖住了,根本打不開。

她不喜歡這樣,猶記得幼時犯了錯,有一回被爹爹關在書房裡,四下無人,她害怕得險些崩潰。大概是從那時起種下了病根,沒有人在身邊,被單獨鎖在一個空間裡,會因為恐懼感到窒息。今天又是這樣麼?過去的記憶被喚醒了,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她僵直著胳膊一扇接一扇地撼動,隻聽見外麵銅鎖和輔首相擊,啷啷作響。

她著急,扒著門縫想喚外麵的黃門,大殿另一端適時傳來個單寒的嗓音,“三天而已。”

穠華轉回身,殿內半明半暗,從這裡看過去,空中有浮動的微塵。他就站在儘頭,一片微有些刺眼的光帶裡,穿著蓮青色的大袖袍,鬆散拘著頭發,不見帝王風範,倒像個落拓的文人。

她頓時鬆了口氣,走過去遲疑道:“官家願意被困在這裡?”

他站得筆直,身姿挺拔,看她需垂眼,所以有種居高臨下的盛氣,“難得清靜,不用應付那些嘮嘮叨叨的言官,有什麼不好?”說罷也不理會她,徑自坐回了窗下的矮榻上。那榻很寬大,上麵擺了張酸枝木八角幾,他倚著榻圍子,重新舉起了兵書,“孫子說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拳書上卻說,一動不如一靜,敵不動我不動。”他抬起眼看她,“皇後,你說到底是該動,還是不該動?”

他和她討論起用兵來,穠華不太懂那個,看著他的臉又覺茫然,隨口道:“敵不動我動,敵欲動我先動,敵若已動,那我便亂動。”

今上聽她謬論,起先一怔,後來隱約有笑意攀上了眼角,“皇後果真見地獨到,同那句人而無禮,胡不踹死,有異曲同工之妙。”

穠華大為納罕,這句話她還記得,小時候初學《詩經》,其中一篇《鄘風·相鼠》中有這麼一句,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①。她那時才開蒙,不認得那麼多字,但是詩的大意她明白。看遄和踹長得象,立意上也說得通,便大大方方念出來了。那時正值他爹爹設宴款待遠客,她在席上這麼一念,委實折了她爹爹的麵子。所幸那位友人不是學究,聽了之後笑得前仰後合,還誇她天資聰穎,手段雷厲風行,將來必成大器……成大器,也許吧!可是今上怎麼會知道?那麼久遠的事,久得她自己都要忘了,他居然信手拈來?

“官家……從哪裡聽來的?”她翕動了下嘴唇,“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眯眼看她,她立在晨光裡,身姿娉婷,曲線玲瓏,像紫藤樹上初綻的蕊,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動作,就有種奇異的清華氣象。昨晚大婚濃妝豔抹,今天未施粉黛,可是天然的美,依舊能撞進心裡來。明淨的眼眸、剔透的皮膚,柔嫩的嘴唇,何時何地都恍若初生。即便穿著有失端莊,也不顯得糜廢,真正濃妝淡抹總相宜。

他彆開臉,略牽了下嘴角,“現世安穩,得過且過,何必追根究底。皇後有這閒工夫,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應付太後。”

他隨意一指,穠華順著看過去,條案上擺著朱漆托盤,上置一方綢帕。那帕子是上等的雪鍛做成,緣了一圈韭菜邊,白得耀眼。

她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大婚前春渥和她說過,洞房要驗落紅,不論山姑村婦,還是名門淑媛,都一樣。隻是這驗的過程,實在讓人難以啟齒。她紅著臉看他,恍惚頭頂懸著把刀,隨時可能落下來。

今上還是疏淡的模樣,漫不經心道:“皇後入禁庭,想必聽過不少傳聞。那些黃門宮婢,背後都稱官家有病。”他抬起眼來,忽而一笑,“我確實有病,不希望彆人同我靠得太近,可是又常常感覺孤獨。孤獨你懂麼?哪怕人再多,繁華深處總能嗅到可怕的寧靜。我曾想過要克服,但是收效甚微。既然改變不了它,就要學會享受它,時間久了,便再也不需要彆人了。所以皇後放心,你我不會有更多的接觸。我知道你反感,我也不喜歡。”

他這麼說,居然讓她有種熟稔的感覺。害怕孤獨,就像剛才她以為殿裡隻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試圖從這裡逃出去一樣。但她想不通,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觸動她,在她看來他就是個能洞穿人心的妖怪,每句話都會準確地命中要害。

不過他直言不喜歡,這點既好又不好。如果真的排斥她,以後要接近豈不很難麼?

“臣妾不覺得反感,嫁與官家,同官家做伴,不讓官家孤單,是我為人/妻的職責。”她換了一副溫柔托賴的神情,軟語道,“官家朝中事忙,總有乏累的時候,想歇歇了,可到臣妾的湧金殿來。至少太後麵前交代得過去,官家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