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被整齊呆板的方塊字填滿,極端的指數和成堆的專有名詞配上嚴密的邏輯,推測出一個精準的結果——重度抑鬱。
粗糙的陽光落在人臉上,掙紮著甩開雜質。
蘇慕慢慢撐開眼皮,那短暫的兩秒是光怪陸離的,所有可怕的場景像倒退的海水一樣拍打著她的神經,四肢逐漸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冰封在深海。
“蘇慕”,她聽見一個名字,但又覺得陌生,“誰是蘇慕啊?”她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個聲音很沙啞,是易碎的,是不惜耗儘生命的,“蘇慕”。
蘇慕知道她在哭,是為了自己在哭,“至少,至少,讓我看她一眼,一眼也好啊!”,那破曉一般的兩秒,猶如漫長又黑暗的中世紀,但在那道縫隙裡,總能發出些光,提醒自己,那裡有人在等。
淺色的眼瞳浸泡在海水裡,明亮又易碎,眼尾的那一抹紅像衰敗前一夜的桃花,窮極生命,卻再難留住春。
蘇慕抬起手,白皙的手指撫摸她的臉,她氣息微弱,聲音很輕,“抱抱我吧。”
閱靈抱住她清瘦的身體,骨骼相撞,將兩個破碎的靈魂禁錮在一起。
“你都知道了”,蘇慕靠在她肩上說,“我是廢墟一般的人。”
閱靈胡亂地擦拭著眼淚,把哭聲碾碎,從喉嚨處扔進幽深。
“我在廢墟上種花”,她把蘇慕抱得更緊,用力地把兩個破碎的靈魂揉在一起,然後融合成一個完整的,無堅不摧的靈魂。
蘇慕撫摸著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說,“種玫瑰吧。”
廢墟會開滿玫瑰,空氣裡全是愛意,連風都說著“我愛你。”
窗沿上站著一隻小鳥,棕色的羽毛墜滿陽光,天真地期待著重生。
蘇艾和韓惜亡羊補牢,全盤接受了醫院的治療方案,傷勢愈合後,蘇慕被轉到了精神科治療。
白色的高牆上,裂縫像醜陋的疤痕一般,阻隔時間,隻容許一些稀薄的空氣鑽進來。
女孩穿著藍白色條紋的病號服,安靜地守著窗外枯萎的花和蒼老的樹。
閱靈端著藥走到蘇慕床前,大小不一的白色藥丸像積木一樣整齊地摞在溫水旁,蘇慕仰起頭,一顆一顆地咽下去,藥裡還沒有苦味。
“你是伊藝的設計師了”,蘇慕放下水杯,笑著對她說。
閱靈的眉頭微皺,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有些手足無措,“什麼?”
嘴裡傳來一陣苦澀,蘇慕吞下半杯溫水,“伊冉也會保護你。”
閱靈接過她手裡的玻璃杯,聽見蘇慕在她耳邊說,“你會成為萬眾矚目的大設計師。”
閱靈鋪平被子,一言不發。
藥物發揮著強烈的安眠效應,蘇慕慢慢閉上了眼,“我認出你的那一刻,就遇見了我的夢想。”
閱靈彎下腰,眼眸濕潤,在那蒼白的臉上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我會成為大設計師的”,她的聲音伴著蘇慕的呼吸聲闖進那個由藥物作用營造成的單調的夢裡。
閱靈成了伊藝的設計師,正式入職的那天,伊冉親自去迎接她,不可一世的天才設計師在她麵前總透著一種卑微。
伊冉本能似的反應痛了李樣的眼睛,“你可是伊冉!”,李樣用力低吼。
伊冉沒隱藏什麼,“因為我,蘇傾死了。”她看著辦公桌上的照片,蘇傾一襲白色長裙,手捧玫瑰,驚豔了她的整個青春。
閱靈決定來伊藝的前一天,蘇慕給伊冉打了電話。
“你的不顧一切害死了我姐姐,讓我的生命淪為了她的替代品”,蘇慕虛弱地說,“這是你欠蘇傾的,欠我的,你必須用餘生去彌補”。
“求你,保護閱靈,讓她成為大設計師。”她哽咽著說,“我求你。”
“對不起”,伊冉說。
“就這樣愧疚一輩子吧。”蘇慕平靜地說完最後一句話。
韓惜每天都守在醫院,眼神空洞,精神渙散,像個晃晃蕩蕩的木偶人。
“進去看看她吧。”蘇艾勸她。
韓惜垂著頭,像一朵枯萎的花,蘇艾拉過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她也是我們的女兒。”
韓惜下定決心,推開房門,坐在蘇慕床前,卻仍舊不敢直視她,手指不停張合,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抓住那雙手。
醫院外,老人頭發花白,穿著樸素,懷裡捧著一束玫瑰,是老人親手種的。
護士領著她走到蘇慕病房門前。
房門被猛地推開,蘇慕聽見了奶奶的聲音。
“慕慕,慕慕,慕慕”,老太太佝僂著身子,那如溝壑一般的皺紋裡盈著晶瑩的淚。
韓惜立馬站起來,老太太一把推開她,撲在蘇慕身上。
蘇慕慌忙把手收進被子裡,卻還是被老太太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