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讀過書,不會的字就一個個查字典。
但對於他這種隻讀過兩本漢文啟蒙書和小半本《論語》的孩子來說,哪怕看懂了字,他也理解不了《大義覺迷錄》的內容。隻記住了幾個反複出現的人名,曾靜、嶽鐘琪、呂留良。
曾靜似乎犯了什麼滔天大罪,雍正皇帝氣得不輕,在旨意裡和曾靜辯論。
胤祺撓撓頭,皇上和一個罪犯辯論,還把辯論內容印成書?
這聽起來有點離譜啊,他四哥就算當了皇帝,那也是跟汗阿瑪一樣的聖明君主,應該不會做這麼離譜的事情吧。
是不是自己理解錯了?
胤祺趴在桌上歎氣,第一次深刻意識到不學漢文的壞處。
正懊惱,書房門被推開,身後傳來他四哥的聲音,“老五,看什麼書呢?”
“啊!”胤祺被嚇一跳,下意識合上書,用胳膊壓住,“沒什麼沒什麼。”
他這反應太刻意了,胤禛更加懷疑,一個箭步上前,抽走了他胳膊底下的書。
胤祺:“……”
胤禛本以為胤祺在讀話本遊記之類的雜書,低頭一看封麵上的書名——《大義覺迷錄》。
這名字聽起來似乎不像是不正經的書啊!
胤祺腦中空白了一瞬,他本來是不太想讓四哥知道讀書係統的事情,但現在已經被四哥發現,自己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其他遮掩的法子。
胤祺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四哥問什麼他答什麼。
胤禛抬眼瞥見五弟繃著小臉,嚴陣以待的樣子,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莫非這封皮是掩人耳目的?
他於是隨便翻開一頁。
“問曾靜:旨意問你書內雲“土田儘為富戶所收,富者日富,貧者日貧”等語。自古貧富不齊,乃物之情也……”
既不是話本也不是遊記,胤禛更疑惑了,問胤祺:“曾靜是誰?”
胤祺:“不知道。”
“誰寫的書?”胤禛又翻回封麵去找作者,沒有找到。
胤祺搖頭:“不知道。”書中雖然有很多上諭,卻也有奏折、供詞之類的,很難說作者是誰。至於編者,胤祺覺得他四哥肯定不會乾這種無聊事兒,可能是後世人編的。
胤禛瞥他,“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在看什麼?”
胤祺老實道:“我看不懂。”他指指桌上的字典,“這不,正查字呢。”
胤禛在弟弟腦殼上敲了下,“沒學會走就想跑,哪有你這樣讀書的。”
胤祺:“……這書吧,其實……”
“這書再好,也不適合你現在讀。”胤禛隨手合上書,一本正經教訓弟弟,“你現在要緊的是先讀四書。”
胤祺:“知道了。”既然四哥沒有問,他是不是可以把書要回來,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小家夥眼珠轉了轉,想把胤禛手裡的書抽回來,“我把它放起來。”
胤禛躲開他的手,“這書有點意思,借我看看。”
胤祺:“……這書有點難懂,要不四哥學完四書五經再讀這個吧。”
“那隻是對你來說難懂。”胤禛說著拉了把椅子坐下,翻開手裡的書,想給胤祺隨便講解一段,讓這小子知道自己的漢文水平和兄弟們的差距。
“惟有德者乃能順天,天之所與,又豈因何地之人而有所區彆乎?我國家肇基東土,列聖相承,保萬邦,天心篤佑,德教弘敷,恩施遐暢……”
胤禛念到這裡,隱約覺得不太對勁,這說得是他們大清嗎?
許多漢族士人覺得他們滿人是夷狄,不配執掌天下。從順治爺入關以來,他們就在遭受此類非議,至今這種聲音仍未消失。
胤禛早一兩年就知道了這件事,汗阿瑪說,隻要讓天下百姓都吃飽肚子,他們就不會在乎皇帝是滿人還是漢人。
更何況,上天讓愛新覺羅家的人做了皇帝,這就是他們的天命,他們該承受天命,也一定有承受天命的能力。
胤禛是沒聽人當麵質疑過這些,若他聽到了,一定也會像這書上寫的一樣和對方爭辯。
上天讓滿人入關,還不是因為老朱家一代不如一代,搞得朝局混亂,民不聊生。
胤祺見四哥讀著讀著停了下來,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他湊過去,自己剛也讀到這段了,沒太讀懂,“天心後麵是什麼字?”
胤禛回神,瞪了眼胤祺,“連‘篤佑’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