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舉認賊作父,與虎謀皮,必被反噬。殿下可不能貪眼前利益,罔顧日後風評。今日若認他做亞父,貪得一時功利,來日殿下登上帝位,又與傀儡何意?如若殿下奪權成功,將風子鸞捉拿下獄,又要遭世人多少的閒言碎語?自古有‘子不言父過’之說,那時殿下如何自處?微臣絕不讚同此舉。”沈長清鏗鏘道。
金簪將目光落在淩飛身上,想聽聽他的意見。
淩飛反觀金簪,察覺太女比往日更能收斂情緒,躬身道:“殿下之意呢?”
“大周史上從未有認亞父之說,反倒上古祭師製時,握權祭師常認小兒為子,自請為父。然而,孤所見的秘史當中,這樣的人不論是父或子,幾不得善終。
孤不想認賊作父。但是,少保大人教過孤,孫法有載:‘求之於勢,不責於人。’如今,勢比人強,借勢方可登堂。”
金簪心中已有謀定,隻是此舉賣母求榮,於禽獸無異。她需要更多的外在認同感,以此克服內心的羞恥、道德等等枷鎖。
她撇開臉道,“近日京中,兩位老師的手下可有出事?”
沈長清啞口,麵上多幾分複雜。
他心知風子鸞提出亞父之說,必有人在暗中撮合,而殿下身邊能做成此事,必然是軒轅皇後。
【然而,如此局勢,若讓一個女子與一隻貪狼斡旋,不符君子行事之風。】
他剛要舉典說明此舉不行,淩飛已經開口。
淩飛猜到金簪已經有方案,但不知她具體如何操作。
他頷首道:“司寇寮的兩位小臣與微臣頗有些走動,均已被貶。一者留京被殺,一者僥幸脫得城去。近日,微臣在街上差點被馬踏而死……天子離都,倒給風宰輔清算前後舊債、排除異己的機會。”
沈長清那些講理的話再無法出口。他想起過從甚密得幾位儒門學子,不少人已失蹤多日。日前,他去上報京畿司徒,卻被司徒大人推三阻四,應付了事。
“既然這樣,孤更不能認他做亞父。”在沈長清驚訝、淩飛意外的眼神下,金簪繼續道,“不然,他當真以為孤是一名好傀儡。”
金簪沉了心思,最終壓下心中的羞恥感。
【既然母後要同風子鸞合作,以她的名義出麵好了。孤居其後,專做個無能好嬉的女子。】
思定時,金簪袖下的指甲已經掐進掌心。
“殿下……”淩飛內心深處是希望太女能抓住這次機會,借勢登虎山。然而,太女給了兩人完全意外的做法。
沈長清的心稍許落定,躬身道:“殿下如此做才能保全日後名聲。但是,殿下若拒絕風子鸞的提議,風子鸞那邊……”
金簪凝目在桌案的風車座扇葉,陰暗的眸光露了嘲諷的笑意,擴大至整張肅正的臉,彎起了微勾的唇角。
她的容貌是極其大氣的,屬於一見難忘的長相,尤其身高。在男人眼中或許會覺得不正常,因她比起京中大部分的同齡女子都要高挑,屬於軒轅家的基因尤為突出。
然而,她又不是很瘦,有著很勻稱的輪廓體型,以至於她肅正時頗有威嚴,譏嘲時又有幾分令人感懷的惋惜,卻已經不會讓人生出憐惜。
十三歲後的金簪已經開始長開,少了幼時動人的純澈、乾淨、乃至惹人的憐惜,多了威嚴和深沉。
此刻,金簪凝目在風車扇葉上,沉沉道:“此事孤自有定奪,兩位老師不必再提。對了,少保大人,您的孫兒叫……淩雲?”
在淩飛的頷首下,金簪又道,“他經曆東都之戰前來,恐是受了驚嚇吧。你將這架風車拿回去給他玩耍吧。”在淩飛說話前,她又道,“孤更喜歡脫離固縛的木鳥,而不是被綁在座駕上隨風而舞的扇葉。”
淩飛這才不做解釋,接過南葉遞來的風車座。
他懂了金簪的誌向,要做就做那淩空飛翔的大鳥,而不是被人事物牽絆在座上的風車。這一刻,淩飛懂了金簪的內心:她在蛻變,蛻變成可以獨立飛翔捕食的雄鷹。
“是,淩飛明了殿下的意思。”
此事議定後,兩人如常給金簪授課。
至於京都外的紛擾,似乎影響不到卜耀閣的學習氛圍。
日入前,金簪派南葉去趟金鳳宮,說明晚間會同軒轅皇後一起用膳。
金鳳宮的晚餐席上,金簪屏退左右,同皇後將沈長清等人的顧慮分說清楚。她知道軒轅皇後最看重什麼,也知道以長遠利益來講,軒轅皇後既踏出與風子鸞合作這一步,必會顧慮往後的事。
用完飯後,軒轅皇後看著深沉的金簪,探手撫在她微涼的臉頰,察覺到她的躲閃,幽幽道:“既然不想認就不認吧。小女兒家有任性的資本。
晚間風寒,簪兒記得多披件外罩。去吧。”
“是,母後。”金簪垂眸行禮,而後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倘若在梵閬死前,你能如此噓寒問暖,定能暖進孤心。如今,你我間除互相的利用,剩下什麼?】
“簪兒,”軒轅皇後朝她筆挺的背脊喊道。
太女金簪停步轉身,幽幽雙目回望她。
軒轅皇後想起東逃的軒轅帝、折磨人的風子鸞、一邊倒的朝堂形勢,再有這個日漸離心、不斷長大的女兒,試著柔婉道:“母後依簪兒的意思,自會於他虛與委蛇。母後這般做可全是為了你。”
金簪想要拉起唇角,卻做不到這麼簡單的動作。
她自歎一聲:孤還是不夠強大,不能對常人般待她。她不言,心中又泛起羞愧、恥辱、甚至自厭等諸多複雜的情緒,向軒轅皇後行禮後快步而去。
金翅宮中,金簪在案幾前孤坐許久。
她甚至想到未來醜聞爆發後會怎麼做……更鼓將響時,她朝書閣外的南葉吩咐道:“明日將卜耀閣的東西搬回金翅宮。”
“殿下,此事是否要同……”
“不必。少保、少傅會懂孤的用意。”金簪長出口氣,朝進來的杜鵑道,“歇息吧。”
“是。”南葉和杜鵑如常服侍她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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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淩少保府上的後宅點著寥寥幾盞幽燈。
掬梅敲開淩雲的房門,見小小年紀的孩童在一絲不苟的搭小木件,慈愛的眸光裡閃過無奈。她輕出口氣道:“小公子,很晚了。”
“嗯。祖父回來了嗎?”淩雲頭也不抬,耳聞掬梅說“剛回不久,人在書房”。他放下手裡的東西,敏捷地奔出門。
“小公子,慢著點。”掬梅追出屋,見殷羅端了夜宵過來,忙向她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