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風燈映雪照得侯府格外亮。
宣平侯府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陳麟君的居處輕手輕腳地奔波。
繞過陳麟君院中邊廂,黑影最後搜羅一眼四周,確定沒人看到她,靜悄悄閃進了一間燃著燈的房間。
“景明,我來給你送藥了。”陳良玉小聲喚著。
關上房門,四隻眼睛的目光齊刷刷向她射過來,兩隻冷峻,兩隻同情。
景明趴臥在榻上,陳麟君正坐在景明睡榻旁一把交椅上,言笑不苟地看著她做賊似的貓進來。景明悲憫的表情好像在說:小姐,你今晚收拾鋪蓋去祠堂過夜吧。
陳良玉很識時務地低下頭:“大哥我錯了。”
陳麟君長腿一勾,給她勾了把椅子過去:“知道我為何生你這麼大氣嗎?”
陳良玉自知做錯了事,哪敢坐,於是很自覺地站著回話:“知道,我不該因為自己心中有氣便武力毆打他人。”
陳麟君重敲了兩下景明身下榻沿,骨節磕得‘砰砰’作響,氣籲道:“說不到門道上去!那種敗類打他一頓便打了,你本就是軍營長大,跟人生出摩擦動了幾下拳腳也不是多大個事兒,偏要自作聰明讓景明私下會見邱仁善,北境大軍裁撤在即,景明這時候去私會朝臣,咱們家便有了結黨之嫌!”
轉頭訓斥景明,“她胡鬨你也跟著,一起犯渾,不知輕重!”
景明麵有愧色,起身告罪,扯動了鞭傷,裡衣又染就一片紅。
陳麟君是真的動了氣,不攔阻,任景明拖著剛受了刑的身子跪在榻上。
“良玉沒回過庸都,不明朗庸都與北境的牽製羈絆,你也不懂?他邱仁善如何管教家中兒郎事小,朝廷疑心侯府與北境勾結朋黨固權事大!”
景明彎著腰,不敢直肩,又或是因著鞭傷灼疼直不起來。
陳麟君斥了他好一頓,又轉回陳良玉身上,“邱仁善看似無倚仗,實則背後有宮裡的賢妃娘娘,賢妃是慎王生母,你前段日子要皇上賜婚那檔子事兒,再添今日之事,種種跡象,皇上與東宮若多心起來,疑我們家是要支持慎王,你可辯解得清楚?”
陳麟君將得失利害撂了一通,火氣也消了,“藥留下,回去睡覺吧!庸都不是北境,說話做事要多周全些,今日之事若再發生,軍法懲戒!”
陳良玉道:“是,大哥。”
景明道:“是,少帥!”
陳良玉將手中的小玉罐子放在景明榻沿上,腳底抹油,來到廊簷下深吸了一口氣。
“小姐,小姐。”
陳良玉左看右看找不見人。
“小姐,我在這兒呢。”欄柵下伸出一個四方腦袋,嘿嘿一笑,“景明死了嗎?”
“沒死。”
“沒死就好。”
景和與景明同為陳麟君的左右臂膀。景和一身武夫蠻力,頭腦心性簡單,隻曉得聽令行事,對人的要求是活著便好。
陳良玉越琢磨越不對勁,大哥怎麼那麼巧逮到她和景明?她咕叨著:“大哥為何偏就恰巧去了那地兒呢?”
景和搖著腦袋轉身就要走:“不知道,不是我說的。”
陳良玉一個輕步跳到廊下的長凳上,一把揪住他的後領把他揪回來:“我就知道!又告我狀,景和,你找打是不是?”
景和狂搖腦袋,甩得臉上兩邊的肉跟著有節奏地抖動:“我沒有,沒有告狀,是少帥他問我,問我你和景明去哪了。”
陳良玉咬牙切齒:“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嗎?”
景和縮著脖子,“少帥哪有那麼好糊弄,小姐你知道的,我笨,對少帥說謊肯定會被看出來。而且,實話實說挨罰的是你和景明,那我要是對少帥隱瞞不報,挨罰的可就是我了。”
陳良玉‘嗬’一聲,給他腦門上印了一記腦瓜嘣:“你還挺會明哲保身,我看你一點都不笨。”
景和揉著腦門,道:“小姐看你說的,我隻是腦子笨,我又不傻。”
陳良玉就著長凳坐下,斜倚著欄杆,手臂隨意地往後一搭,蹺起了二郎腿,“大哥什麼時候去的?”
“跟你倆前後腳吧。”
陳良玉捋了下時間,道:“那這麼說大哥沒打算攔我啊。”
景和道:“是沒打算攔,少帥在樓上全看見了,我也看見了。景明扔了杯子過去,我和少帥就下樓了,正巧碰上那兔崽子連滾帶爬地跑出來。”
“然後呢?”
“然後少帥踹了那孫子一腳,也沒彆的了。不過少帥的腳力,這一腳我看得夠嗆。”
難怪地上有那麼大一個雪坑。
陳良玉想了想,道:“那不對啊,我和景明出來怎麼沒看見你?”
“我怕被你倆發現是我跟少帥泄的密,就先跑了。”景和咧嘴憨笑。
***
關雎樓後門廊通宣平侯府的藏書閣,閣前鑿池,閣內置四口大水缸,蓄水克火。
興建藏書閣的匠人大約很喜歡牛鬼蛇神,閣中構造,木架旋繞通頂,分置六層,乍一看,活像戲文中鎖妖縛魔的浮屠塔。
鬼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