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妄想到那個甜甜的奶黃包,一板一眼地說道:“外婆好,謝謝你做的奶黃包,很好吃。”
這是外婆見過最禮數周全的小朋友,她愣了愣,這才笑著說道:“不客氣,我以後再跟你和溪溪做。”
離開幼兒園後,外婆讓兩小隻走在人行橫道裡側,含笑注視著他們。
林淮溪已經玩到了一天,但仍充滿活力,迫不及待地跟祁妄分享他的寶貝。
從林淮溪嘰嘰喳喳的話語中,祁妄知道了“發光的太陽”是夕陽,“小美”是路邊的一朵野花,至於“大黃”是一隻小土狗。
但今天小土狗不知去哪了,林淮溪站在小院外,踮著腳張望了很久,仍沒有看到他的好朋友。
“大黃好像不在,”林淮溪圓圓的臉蛋上寫滿了失落,嘴也情不自禁地嘟了起來,低頭絞著粗粗短短的手指,從祁妄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微微鼓起的臉頰。
林淮溪因為小蛋糕哭了出來,給祁妄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怕林淮溪再哭成花貓,沉默了幾秒後,彆扭地說道:“沒關係,可以明天再看。”
林淮溪立刻被哄好了,期待地看著祁妄,身體前傾,幾乎將臉懟到了祁妄麵前,奶聲奶氣地說道:“好呀,我明天再帶你見大黃!”
祁妄向後退了一步,看著林淮溪亮晶晶的眼睛,但沒有回應他。
小院近在咫尺,外婆走過來,一手牽著一個,結伴往前走。
他們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個胖胖的女人站在院子裡,大概五六十歲,穿著緊身的豹紋長袖,肉被勒成了一圈一圈的,特彆像動畫片裡的豹子女士。
外婆站在門口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外孫恰好和祁妄在一個幼兒園,便一起把他們送了回來。”
“真是太感謝了,”女人熱情地迎了上來,跟外婆攀談,卻連眼角都沒有掃過祁妄。
外婆將這幕收於眼底,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你是?”
女人嗨了一聲,大大咧咧地說道:“我姓孫,是這家的保姆。”
外婆笑了笑,繼續攀談,“溪溪早上看到了你們,你們是去哪兒了?”
“我送小孩去學校。”孫保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並不在乎時間太早。
聊了這麼久,她總算注意到了祁妄,關切地問道:“妄妄今天在幼兒園玩得開不開心?”
祁妄皺眉躲開了孫保姆摸他頭發的手,冷著小臉不說話,倒是林淮溪答道,“今天有野餐,我們一起吃了小蛋糕,還有很多好吃的!”
聽到野餐二字,孫保姆表情一張,下意識去看外婆的臉色,見外婆沒有多嘴,這才訕訕地笑了起來。
她沒把野餐放在心上,忘了給祁妄準備餐盒,不僅如此,早上提前送祁妄去幼兒園,是為了回來看八點的電視劇,下午也不是忙得脫不開身,而是在打麻將。
雇傭她的這一家很奇怪,父親不露麵,母親不管事,連自己的孩子也不在乎,孫保姆一開始還算老實,之後試探了幾次後,發現沒有受到責備,越發大膽放肆,發展到了輕慢祁妄的程度。
她也不怕祁妄去告狀,繼續站在門口跟外婆聊家常,“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外孫,可愛又活潑,在家裡和幼兒園都是小開心果。”
外婆笑著揉了揉林淮溪的頭,眼裡滿是慈愛,對外孫一百個滿意,嘴上也沒謙虛,“是啊,溪溪很聽話,大家都很喜歡他。”
林淮溪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知道自己被誇了,驕傲地挺起了胸膛,小表情十分臭屁。
兩個大人都被逗笑了,孫保姆話音一轉,“這孩子看著就討人喜歡,不像這個,總是一聲不吭,也不怎麼笑,沒有一點小孩子的天真可愛,看著怪嚇人的。”
孫保姆不覺得小孩子有自尊心和隱私,甚至覺得祁妄聽不懂,當著他的麵,毫不掩飾地跟外婆八卦,“不過也難怪,他左耳有問題,聽不到聲音,家長也不管他,性格肯定會出現問題,你家孩子還是……彆被欺負了。”
孫保姆擠眉弄眼,向外婆暗示,臉上寫滿了對祁妄的嫌棄。
祁妄自尊心很強,也很在意耳朵的問題,見他費力隱瞞的事情,被當眾說了出來,小臉蛋瞬間變得毫無血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幾秒後,全身的血液往頭上湧,紅暈爬上耳垂,臉在發熱發燙,眼眶也被蒸得發酸,祁妄那雙漂亮的眼睛終於不再黑沉,卻充滿了不堪的負麵情緒,他咬著牙,倔強地不讓淚水掉下來,忍到肩膀都在發抖。
但他隻是沒有獠牙和利爪的幼獸,被挑釁侮辱了,能做的也隻有死死地瞪著對方。
孫保姆沒看到身後祁妄的樣子,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外婆眉頭皺得很緊,心疼祁妄,卻又不知該如何插手彆人家的事。
但林淮溪小朋友不知世俗人情,也不會受其束縛。
他想了一會,總算明白了孫保姆的意思,仰頭看著她,認真又大聲地說道:“祁妄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沒有欺負彆人,但有壞人想要欺負他!”
稚嫩又清脆的聲音在院裡回蕩,孫保姆兩頰的肉都耷拉了下來。
她有種大人的高高在上,卻被一個小屁孩將了一軍,覺得麵子上掛不住,蹲下身死死地扣住林淮溪的肩膀,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祁妄當然好了。”
林淮溪往後縮了縮,下巴眼睛顯得更大了,本能地感覺到了敵意。
外婆實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將林淮溪摟回到了懷裡,又看著肩膀單薄,可憐又倔強的祁妄,強忍怒火道:“溪溪,你帶祁妄去院子裡玩吧。”
林淮溪點了點頭,朝祁妄抬起手,祁妄卻無視了他,沉默不語地往前走。
淚水模糊了視線,眼前的景象在他眼中交織混亂,變成了一片濃黑。
“我祁峰的兒子不能是個廢物,殘疾!”
“彆帶他出門,省得彆人笑話。”
“祁妄年紀還小,現在看不出來,萬一之後遺傳了他媽的病,怎麼辦?”
“……”
這一道道聲音沒有父親的慈祥溫潤,隻剩下挑剔冷漠,交疊起來如雷鳴般在祁妄耳邊炸開,左耳的耳膜都隱隱感覺到刺痛。
祁妄的左耳聽力有限,還會持續性地耳鳴,每次耳鳴,祁妄都會感覺天地旋轉,地麵裂開了一條縫,將他吞噬其中,隻能在黑暗中不斷地下墜。
這次也是一樣,但一隻小手他墜落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溫熱柔軟,沒有什麼力氣,但輕易將他從裂縫中拉了出來,重新回到了陽光灑滿的大地。
“祁妄——”
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左耳,那煩人的耳鳴聲也不見了。
祁妄像是從一場噩夢腫驚醒,嚇出了一身冷汗,渾身發抖地轉過身,瞳孔緊縮了兩下,飄忽的視線才落在了林淮溪那張圓圓的小臉上。
林淮溪笑出了兩個酒窩,瞳孔透徹乾淨,沒有半點陰霾,“這個給你。”
過了幾秒,祁妄才反應過來,視線下移,看到林淮溪遞給他一顆石子。
石子上粘著泥土,祁妄在這種狀態下也顧不上臟了,下意識接了過來。
林淮溪蹲在地上,拿著石子在地上摩擦,畫出了一條橫線。
小肉手用不上勁,畫出來的線歪歪扭扭,到最後差點連不成一個圓。
林淮溪卻很滿意,仰頭看著祁妄,脆生生地說道:“該你了。”
祁妄沒有這個心思,硬邦邦地說道:“我不想玩遊戲。”
“這不是遊戲。”林淮溪站起身,像塊小粘糕親親熱熱地纏著祁妄,一會兒扯袖子,一會兒左右亂晃,“畫一個就畫一個嘛!”
祁妄沉著小臉,心中煩躁,但看著林淮溪軟軟糯糯的臉蛋和水汪汪的眼睛,又怕惹他哭,隻能不情不願地癟著嘴,敷衍地畫了個圈。
“這總可以了吧。”祁妄扔掉了石子,轉身就走。
林淮溪急匆匆地攔住了他,用手指著那兩個圓,語速快到像在背誦準備很久的話,“媽媽說過這世界上沒有很圓的圓,也沒有很圓很圓的人,所以……”
林淮溪突然瞪圓了眼睛,驚訝到小嘴都張開了,“你怎麼能畫得這麼圓呀,不行,你要重畫一個!”
祁妄不懂他在說什麼,不客氣地拍掉林淮溪擋在他麵前的小手,“彆煩我,我都說了我不想跟你玩遊戲!”
小孩子皮膚嫩,被拍了一下就變得紅彤彤的,林淮溪又特彆怕疼,但他隻是揉了揉手,徑直跑到祁妄畫的那個圓前,睜大眼睛使勁瞅。
這番功夫沒有白費,還真讓他找到了問題,“你看這個地方凹進去了,不是很圓。”
林淮溪又抬頭看向祁妄,整個人沐浴在光裡,碎發被染成了琥珀色,毛茸茸的,柔軟又無害。
哪怕被祁妄凶,被拍疼了手,他都想跟祁妄做好朋友,也想保護好他。
他重新揚起笑臉,吐字不清晰,卻又異常的認真:“所以你也不用做很圓很圓的人哦!”
祁妄的視線突然無法從林淮溪身上移開,他在書中看到的天使,好像跟林淮溪長得一樣……才怪。
天使才不會像這塊小粘糕這樣煩人。
剛才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再次浮現在祁妄腦海中,他隻是想了想,就明白了林淮溪的意思,表情十分無奈:“你哪裡見過很圓的人,你媽媽說的是完美吧!”
完美這個詞對林淮溪來說太深奧了,他沒能記住,便用了“很圓很圓”來代替,如今被點透,他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祁妄,毫不吝嗇地誇獎道:“就是完美,祁妄你好厲害哦,會看字很多的書,還知道完美這個詞!”
被林淮溪這麼一打岔,祁妄竟幾乎忘記了剛才的負麵,思維被帶著走,鬼使神差地說道:“那你怎麼辦,你畫的根本不是個圓,你離完美太遠了。”
林淮溪絲毫沒有因此難過或自卑,眨了眨眼,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等我長大之後,我會畫一個大大的圓,把這個包在裡麵,這樣不就完美了嗎!”
祁妄被他一句話噎住,嘴張著卻說不出一句話,表情顯得有點傻。
這是林淮溪第一次在“聰明”上占據了上風,他撿起被祁妄扔掉的石子,重新放進了他手裡。
祁妄低頭看著被強行塞過來的石子,掌心終於不再空空蕩蕩了,他好像也能去麵對自己的“殘疾”了。
不,他隻是左耳有問題,不能算是殘疾,更不是廢物,他還能……
就在祁妄的情緒劇烈起伏時,林淮溪彎下腰,往前探身,闖進了祁妄的視野,陽光也一同照了進來。
林淮溪澄澈的眼睛被陽光染成了琥珀色,乾淨得像一泓湖水,祁妄在其中看到了他——表情呆呆的卻又很真實的自己。
“放心哦,除了我以外,沒人能看到你今天畫的圓。還有,祁妄。”
林淮溪再次叫了他的名字,但語氣跟之前一樣,祁妄隱隱感覺到了什麼,怔怔地看著他。
“這顆石子送給你。”
“你將來一定能畫個更大更圓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