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灼,天空中不見一絲雲彩。
空氣凝固,大雜院的黃泥地被烤得開裂,一道道的口子蔓延伸長,停在路邊幾棵垂頭喪氣的棗樹旁。
宋沅是被落在他眼皮上的一滴樹液驚醒的。
鴉黑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宋沅睜開眼睛,入目是旋轉淩亂的綠葉,樹杈的間隙裡透出令人眩暈的陽光。
他下意識揉揉眼睛,抬手的瞬間碰到一個罐子,隻聽到“撲通”一聲,一罐汽水掉落在地,滾動幾下停在樹的另一邊。
原來他正躺在棗樹下的一張藤椅上。
宋沅有些茫然。
他明明是在圖書館備戰成人高考,幾個月在醫院和培訓機構之間連軸轉,實在是太累了,才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
怎麼一睜眼,就來到了這裡?
宋沅低頭看了看自己,身穿一件米白色的背心,和一條鬆垮的深咖色短褲,兩條又細又白的腿上被叮了幾個蚊子包,腳蹬一雙薄荷綠的塑料涼拖。
這不是他小時候的打扮嗎!
宋沅一驚,從殘破的藤椅上跳下來,環顧四周。
一人高的磚牆,厚塗的白灰已經剝落了許多,上麵被頑皮孩童寫了許多歪歪斜斜的字,牆角還有一塊雕刻著“泰山石敢當”字樣的石碑。
而身旁這棵隻有手腕粗的棗樹上,不知被誰貼了一張小廣告。
宋沅揭下來一看。
上麵紅底黑字大咧咧寫著:為歡慶香港回歸,龍翔飯店涼菜免費!
香港回歸……難道說,現在是1997年?
開什麼國際玩笑!
宋沅覺得自己在做夢,可咬緊牙關狠狠擰了擰大腿根,隻收獲了一陣令他呲牙咧嘴的疼痛。
這不是夢。
他真的回到了小時候。
為了印證這一荒唐的猜想,宋沅努力去夠樹上的紅棗。
無論怎麼踮腳尖,他都無法觸碰到那些樹杈。
1997年他才十四歲,從小身體就羸弱,算是個藥罐子,這時候自然也比同齡人要矮半頭。
宋沅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如果他真的能重活一次,是不是就意味著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他還有機會把握住命運!
“砰——”
一聲重物落地的響,把宋沅從悲喜交織的激動中拉了回來。
剛才被他碰掉的易拉罐汽水,又滾回他的腳邊。
宋沅這才注意到,樹的另一端有個人。
那是一個肮臟的少年。
他一頭過長的黑發沾染了雜草碎屑,不合身的一套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大大小小的傷痕布滿了裸露的手臂和腿,原本高挑的身體此刻蜷縮成一團,雙眼緊閉,嘴唇乾裂煞白,已經昏了過去。
更讓人不忍直視的是,他的脖子上赫然有一個粗黑的鐵環,連接著長長的鐵鏈,鏈條的另一端被綁在樹上,讓他無法逃脫。
任誰見了都要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綁人,這分明是栓狗!
可他就被鎖在大院門口,來來往往那麼多人,竟都跟看不見他似的,從始至終沒一個人覺得奇怪。
宋沅終於想起來,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
1997年的暑假,他被一瓶汽水誘惑,每天擔任“看狗”的職責。
他小時候性格軟弱又卑劣,有人塞給他一罐很難買到的汽水,又揮拳嚇他幾下,他就哭著什麼都答應了。
每到中午,沈利就會被自己的叔叔揪住頭發,一路拖拉到棗樹下,脖子被套上專門用來囚禁大型惡犬的鎖鏈。
宋沅見過沈利反抗,他隻覺得膽戰心驚。
沈利的抗爭是次次都有,從未消停過,而且他夠狠,每次都拿出要命的架勢,有一次甚至拿起菜刀,拚命揮向沈存,如果不是沈存躲得快,恐怕就要被砍斷喉嚨。
可街坊鄰居衝了上來,把他死死按住。
“孩子,你有啥想不開的也不能殺你親叔叔啊!”
“咱這大院裡可不能見血!”
“我就說他是個瘋子!自從他來了,沒半天安生日子!”
……
而沈存往往會在把沈利綁起來之後,猛踹他十幾分鐘,直到沈利奄奄一息,沒了掙紮的力氣。
“狗娘養的!”沈存還經常丟下這句話,再自顧自地打牌去。
隻剩下遍體鱗傷的沈利,和悄悄趕來的宋沅。
宋沅以前不敢招惹沈利,但更懼怕沈存。
他和母親租住的是沈家的房子,每月要向沈存交八十塊錢,雖然沒人教過他,但他隱隱約約覺得,他不能得罪沈存。
可他重活一世,就不同了。
數年後再見到沈利,是在報紙上、雜誌上、城市中心的巨型廣告牌上……
誰也沒有想到,沈利將來會成為藥業集團ceo,在商界叱吒風雲。
未來的商業巨鱷此時就躺在自己麵前,宋沅不可能置之不理。
拜托,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在還不抱緊大佬大腿,那才是傻子呢。
大佬將來在指頭縫裡露出一點來,都夠他一輩子吃香喝辣了!
更何況據他所知,在不久的以後,沈利的親生父母就會找上門來,把他接回豪門。
如果到時候他們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被虐待,宋沅也有參與的份,那他下場會很慘。